周星低着头不敢回答,也不敢正视毕含笑的眼睛。含笑失望地转过身,不小心将桌上的那个女泥娃娃带落在地,摔成了两截。含笑弯下身子去拾,周星却连声说: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等会我会打扫。”
“你认为不要紧,我可心疼啊!”含笑说完话,又将摔断的女泥娃娃拼在一起,装进自己的口袋说:“不介意吧,就把这个泥娃娃给我做个纪念。“
“这怎么拿得出手!我给你重塑一个。”
“不!我就要这一个。”毕含笑固执地说。
毕含笑不想再坐下去,便礼貌的告辞。周星送到街口,望着远去的毕含笑背影,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无奈的悔意,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两个月后,毕含笑终于按照大家的希望和许立春结婚了,他俩是在上海旅行结婚的。尽管人们都兴高采烈地吃上了上海带来的喜糖,但在毕含笑的脸上却很难找到喜色;更加奇怪的是打从上海回到厂里后,二人便各自住回了单身宿舍,理由是厂里没有给分配夫妻住房。许立春对申请住房的反映并不积极,最后,还是由毕含笑极力争取才分到紧张的住房。
又过了三个月,毕含笑突然郁愤地搬出了新房,重新住回了女单身宿舍。不久,分厂爆出了特大惊人新闻,这新闻让那些好心的多事人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原来许立春是个没有性功能的男人。于是好心人自动分成了两组,男人为许立春出谋献策推荐神医神药,女人劝毕含笑住回自己家去。然而,一切都于事无补。好心的人们觉得自己尽了力了,纷纷叹息一声又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恍惚世界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天是星期日,周星路过厂生活区附近的一个小河塘,发现一个孤独而熟悉的身影在河塘边摸螺丝,定睛一看是个女的,再仔细一瞧,这带着大草帽的渔人竟是毕含笑。周星吃惊地边打招呼边走过去:
“含笑,这大热天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摸螺丝?小心中暑啊!”
“嗬!是周艺术家光临,有失远迎!你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我?我这种人除了摸摸螺丝消磨时光还能做啥?”毕含笑自嘲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人……”
还没容周星的话说出来,毕含笑便打断了周星的话,冷冷地说:“我和许立春的事都快轰动全厂了,你不会不知道吧?如果你今天是为了怜悯我,那请你立即走开!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说,我这种人你还是离远点好,否则晦气会传染你的。你不怕别人讲你不道德吗?”
毕含笑这一串呛人的话让周星噎了一下,但很快缓了过来,便陪着笑脸说:
“我怕什么!我这人从来就没走过运,你没见过,我家的盐罐子都会生蛆呢!”
周星说完把鞋一脱,便下水和毕含笑一边摸螺丝一边聊了起来。毕含笑说:
“嗨!周星,我可没有拖你下水,是你自己下来的,染上了晦气可别怨我。”
“怕,我就不下来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世上倒霉的人可不止你一人。我受的磨难不比你少,但路总得走,人总得活,遇上问题总得积极去解决。”
毕含笑接过周星的话:“周星,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是为了怜悯或是做我的思想工作,那请你闭嘴。你刚才不是说你也是个很晦气的人,这样吧,我的事你就别提了,谈谈你的盐罐子是怎么生蛆的。”
周星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后说:“我从来不愿向别人提及这些心酸的往事,就算是为了增进我们的相互了解吧,我是第一次向别人倾诉自己的事。”
“那我真应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含笑说。
于是,周星对毕含笑讲起了谢红卫、王蓉蓉、冯小燕、欧阳文涛之死,讲到了那个和欧阳文涛一模一样的陆小玲。这些故事让毕含笑陷入了同病相怜的沉思。过了一会儿,她冒出一句话:
“周星,你的确是个不幸的人,不幸的人四周又围绕着这么一些不幸的女生。与她们相比,我似乎还算幸运,因为至少我还活着。痛苦的时候,我可以到河塘边来打发时光,或是与我心爱的手风琴做伴,可她们只能长眠在地下。”这时毕含笑觉得呆在水中的时间太长,又说:“我们上岸去聊吧。”
在一棵大柳树下,俩人又继续他们的谈话。毕含笑说:
“周星,你的确很有才华和魅力,能把许多女孩子吸引到你身边;但不是我说你,你的确也很傻,你的傻气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你承认这点吗?”
“好像有点。”周星说。
“你承认就好,那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吧。”周星没想到本想宽慰别人,反到成了毕含笑的审问对象。
“我们举例来说,你认为欧阳文涛的死是不是可以避免的?你后不后悔?”
“我很后悔,自己太粗心了,没有尽到责任,使本可以避免的事发生了。”
毕含笑点了点头进而又问:“陆小玲是个好女孩子,你为什么太痴太迷,没有向前看的勇气,以至再次坐失良机,这像个男子汉吗!你后不后悔?”
“应该说这是我的致命伤,我也后悔。”面对毕含笑的拷问周星低下了头。
“所以,我认为你不能全埋怨自己的命运不好,老天是给了你机会的,是你自己没把握好机会。”毕含笑犹豫了片刻,竟逼视着周星问:“周星,你喜欢过我吗?望着我,要说实话。”
“喜欢过,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们就有许多共同语言。”周星坦诚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放弃?而且和其他人一样去撮合我和许立春的婚姻。”
“因为许立春的确对你很好,对你有恩,而且是真心地爱你的。我总不能去夺人所爱,做那种不道德的事吧!”周星回答。
毕含笑有些激动了:“道德!滿嘴的仁义道德,它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强行将恩情和爱情捆绑在一起,将庸俗和幸福捆绑在一起。你屈服了,我一赌气也投降了。我牺牲自己成全了大家,可换来的却是一场虚伪的爱情大骗局。那些嚼舌的道德之士却一个个沉默了,哑巴了!都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了还监视爱情,简直愚昧之极!”
毕含笑一阵激愤的陈词自然把周星也骂了进去,周星哑口无言,因为她骂得对。他很后悔,同时也在思量自己还能帮毕含笑做点什么,便试探地问:
“现代医学能帮助你们吗?”
“大医院、有名的专科医院都去过了,结论是早年便有的不治之症。从医学和法律上说,他是不应该结婚的,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坑害我。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因为喜欢你’。多伟大的理由啊!因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去坑害那个人。”
周星不禁气愤地摇了摇头问:“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解除婚姻!”
“他怎么打算?”
“无赖到底,拒不离婚。”
“原来许立春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周星说话时拳头不自觉地捏紧了。
“他还说: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含笑又补充了一句。
“简直无耻之极,你可以上法院告他。”周星挥动着拳头说。
“我是这样考虑的,人,总不能一错再错吧!”毕含笑的后半句话是乎是说给周星听的。
世界上许多事情的发展常会出人意外,令你来不及思索,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中午时分,毕含笑提早来到分厂,因为有些技术上的工作还必须到车间去交待一下,便习惯性地插近路去车间。当她途经防空洞的作业深井旁,正逢许立春和他的徒弟苏彩娥在聊天。毕含笑连正眼也不愿瞅他一下,打算快步走过去,许立春却叫了起来:
“含笑,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的,要说到法院去说,你很快就会收到传票的。”毕含笑说。
许立春不禁脸部痉挛了一下,又强压住自己的情绪说:“可以,我答应你的要求,可现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一下,总不至于和我说话你都不愿意吧?”
毕含笑没料到许立春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快,她看了看许立春的表情,脸部平静和蔼还挂着微笑。这笑容不禁让她想起了自己患血吸虫病住院的日子,想起了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古话,心中未免又怜悯起眼前这个男人,脚步便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一步、二步、三步,毕含笑终于停在了许立春面前,她平静地问:
“小许,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许立春晴朗的脸突变,变得阴森恐怖起来。他像一头要撕咬猎物的饿狼,用利爪一把抓住毕含笑的双肩,从血盆大口中喷出几句凶残的话:
“你去死吧!毕含笑,我告诉你,我许立春得不到的东西也决不留给别人!”
他一把将毕含笑推到深井边,要将她推入井中。可怜的毕含笑本能地抓住了卷扬机的钢丝绳,但钢丝绳救不了她,许立春太有劲了。苏彩娥想拖住行凶的许立春,却被她心目中的好师傅一个后蹬踢倒在地。毕含笑终于被推入了深井,井中传出毕含笑生命的最后呐喊和落地的沉闷声。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结束,残忍的许立春惟恐毕含笑还有生机,他双手抓住钢丝绳“哧溜!”一下滑入井底,“扑冬!”一声踏在了毕含笑软绵绵的躯体上……
井口的苏彩娥爬起来惊恐地喊叫起来:“快来人哪!许立春杀人了!”
当下午班的周星正好赶来,他惊异地问苏彩娥:“许立春杀谁了?”
苏彩娥用手指着深井,颤抖地说:“许立春把、把毕含笑推入了井中,他自己也跟着跳下去了,不!不!不对!许立春是抓着钢丝绳滑下去的。”
周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涌上头顶惊急万分。他弯腰朝井下一看,只见丧心病狂的许立春正骑压在一动不动的毕含笑身上,拼命用碎砖块击打含笑的头脸部,嘴里还发出野狼般的嘶哑嚎叫声。周星遏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对着井中大吼一声:
“住手!许立春,你这个畜生!”
可许立春置若罔闻继续行凶。周星紧张地回头对苏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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