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是彻底断去了温淑妃的去路。
陈婠投来一眼目光,温淑妃心如死灰的眼神和她不期而遇,一瞬间仿佛回到从前,那一杯亲手饮下的鸩毒。
风水倒转,已如重生。
……
大将军陈棠,被皇上一道圣旨宣到婉贵妃的毓秀宫来,并不知所为何事。
不过身为兄长,即便是去探看小妹,亦属人伦纲常。
去往毓秀宫的一片合欢树林,花儿已谢,唯剩下大片树荫郁郁蔽日。
陈棠军将出身,行路本就是疾如风,步子迈得又快又稳。
却不防猛然从另一条尚宫局通来的小径上急匆匆跑来一道人影。
许是各自心里都装着事情,夹路相逢登时就撞了上去。
那小女官纤瘦,哪里禁得住陈棠这一撞。
整个身子便摔在身后的花丛中去,而后哗啦啦一阵脆响,陈棠定睛一瞧,竟是满地珠翠点面,木箱的盖子正一晃一晃散开,落在不远处。
他下意识地上前,伸臂就将那女子从花间拉了出来。
紫衣顶戴一珠,是尚宫局末等女官的装束,再抬头,就迎上一张米分雕玉琢的、气鼓鼓的小脸儿。
“御前侍卫是不能随意出入尚宫局地界!”她煞有介事地说了教训着。
“我…”陈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心道虽然自己不讲究衣着配饰,但难不成堂堂大将军已经沦落到侍卫的地步了?
他话未说完,就被那小女官打断了,她似是大度地挥挥手,“算了,我不与你计较,赶紧走吧,若叫哪位姑姑瞧见了,可没好下场。”
稍显稚嫩的小脸上,却是一派澄澈,就好似疏影斑驳,清新如风。
见过后宫里太多的不择手段,藏污纳后,而眼前少女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一般。
一面快速捡着落下的珠翠,嘴里头仍是在悄声嘀咕着,冷不防从旁递来一颗孔雀石。
小女官渐渐抬头,陈棠无奈地报以一笑,“是我莽撞,就当做是赔罪好了。”
夏日午后,威震海内的大将军,竟然蹲在林荫小道上帮一个女官捡珠子,而且,似乎并未有不情愿的意思。
抱着箱子,小女官甜甜一笑,“我是奉姑姑的命,去毓秀宫走一趟。你呢,在哪宫当值?”
陈棠忽然并不想揭穿这一层关系,便顺着她的问话道,“正巧,我也要去毓秀宫当值。”
小女官乌灵灵的眸子微微一转,“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方才之事我原谅你了。贵妃娘娘急召,你得让我先行一步才行。”
陈棠唇角划开温煦的弧度,抱臂停在原地,“去吧,别误了要事。”
紫衣娇小的身影半路上回头望了一眼,发现“侍卫”还停在原地,这才放心大胆地往毓秀宫去。
只是她惊慌狡黠如小鹿般的神态,看上去,竟有几分可爱。
……
皇上在书房批奏本,沈青桑将小女官引到正殿上去。
陈婠正把玩着那把半成的如意点翠簪,就见一道娇小的紫影入了殿。
一看之下,陈婠便微微一愣,“如此巧夺天工的手艺,本宫还以为出自哪位尚仪之手,却不想是如此年轻。”
跪在地上的女官第一次来后妃寝宫,而且又是最得宠的婉贵妃,一时有些语塞,稳了稳心思才道,“谢贵妃娘娘夸赞,奴婢安姮,乃是司制司女官。”
陈婠心下似乎有些熟悉,便又问,“武昌侯安立是你什么人?”
安姮略显稚嫩的小脸儿微微一沉,“回娘娘,正是家父。”
如此一来,陈婠便通透了,武昌侯在南郡辅佐抚远将军平定蜀南,在一次偷袭之中不幸战死。
后来侯夫人为表忠烈,将女儿托付给抚远将军,亦陪武昌侯一同去了。
按年份算来,当时的安姮只有九岁。
“忠烈之后,理应厚待,而且本宫实在喜爱你的手艺,”陈婠招手唤她近前,“擢升安姮为尚宫局司制,为本宫专属,今日便留在毓秀宫里,替本宫将这簪子做完。”
安姮一时高升,还未反应过来,清透的小脸儿上布满惊色。
但紧接着,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殿外宫人通禀,大将军觐见。
安姮怎会不知道那个征战西北,攻下山海关的勇猛将军?他的事迹,早已成为后宫宫女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只是,不知道这样威猛的将军,可否会面相凶狠…
但偷偷看了一眼婉贵妃,他们是亲兄妹,婉贵妃如此温婉的人儿,哥哥必定也不会相差太远。
犹自思量间,只听靴子踏着白玉地面进来,“微臣见过婉贵妃娘娘,陛下可是在书房里等候?”
话一出口,安姮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出于意料地,竟然看到了方才在御花园里撞伤自己的“侍卫”!
此刻,陈棠一派悠然淡定,十分儒雅地冲她微微淡笑,抬步往书房走去。
安姮只觉得胸中突突直跳,竟比拜见婉贵妃还要忐忑百倍。
☆、第91章 宠冠六宫恩眷浓
御书房中,桌案上摆着一分花名册,皇上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此是朕交给大将军的任务,执行任务其间,只能留在京都,直到圆满完成,才能允你带兵回西北军营。”
陈棠眉心突突直跳,拿起来粗略地浏览了一番,心下已然明白。
这册子上面,一条条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芳名和门第出身,皇上分明就是在替自己做姻缘。
西北初定,整日埋头练兵,以营地为家,独身一人惯了,如今亦乐得逍遥自在。
情之一字,曾经伤的太深,至少目前,陈棠并不急于寻找归宿。
“微臣…”他正欲寻找借口开脱。
封禛已经执起笔,“如若陈卿再有任何借口,那么朕只好代劳挑选将军夫人了,左右婠婠看中的人选皆是品貌俱佳的良女子。”
陈棠无奈地笑了笑,想来他这个小妹自幼便主意真,这件事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搪塞过去了。
大将军从书房内出来时,安姮只跪坐在陈婠身旁下首,桌案上亮晶晶地皆是珠翠点片。
“大哥过来坐,本宫有话同你说。”陈婠微微招手,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一旁的安姮巧手精细,正在给如意簪贴片,专注的侧颜柔和静美,琼鼻樱唇,露在女官服领口外修长的脖颈,如玉白皙,虽然只有十四岁,但端的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陈婠话音刚落,她手上不自主地抖了一抖。
缀子便滚落到一旁。
安姮连忙直起身子去捡,始终沉着脸不敢瞧他,仿佛虚心做错事的孩子,但小脸上含着不服气的倔强。
此时大步走来的男人已经躬下腰,又是同方才一样的动作。
安姮暗自怪自家不够镇定,细微地抬眼,那目光分明带了一丝疑问。
不知为何,当素来不会应付女子的陈棠,看到她清灵秀美的眉眼时,竟然立即就读出了其中的意思。
他落落大方地撩开袍摆,在陈婠对面坐下,却是转身对着安姮道,“方才之事,错在我没有言明身份,这位姑姑不必因此拘束了。”
陈婠顺着大哥的目光往下看,落在安姮微微发红的脸颊上,十分诧异,“方才?如此说来,安司制和大哥倒是旧相识了。”
安姮连忙否认,“是奴婢行路匆忙,冲撞了大将军,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陈婠见她欲言又止,又听这话儿分明是在掩盖此时的心虚,便当即明白了什么…
陈棠只是微然朗落一笑,不再多言。
原本陈婠是要问大哥中意哪家女子,但此时看起来,眼前这位女官,似乎十分合大哥眼缘。
那种略带包容的笑意,许久没有从大哥脸上看到了。
安姮始终安安静静地做着手工,再不多说一句。
陈婠谈话间,却是有意无意地观察她,这女子虽然年纪小了些,但明年就到了及笄的年纪,也还算合格。
武昌侯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本就是忠烈名门之后,身家品行应是良好。
只是一瞬,陈婠便笃定了心思,这个小女官,她要留在身旁好生观察一段时日。
看除了这双巧手,可还有过人的地方。
不着痕迹地淡淡一笑,她随手捻起一枚细簪子,悄悄伸入桌案下面。
临走前,陈婠忽然将大哥唤住,“大将军如今身旁也没有婢子伺候着,连衣衫刮破了都不知,若传出去,还以为本宫苛待了兄长呢。”
陈棠一回身,果然衣袍下面破了一道寸长的口子,出门时检查过了,不记得何时弄破了的。
陈婠招来安姮,“本宫这里正好有双巧手,大哥且先去内室换一件,明儿补好了,我教安司制给你送到北宫。”
……
封后大典定在立秋之后,展眼百花将谢,菊香满城,又是一年秋风时。
万丈红绸,从毓秀宫一直铺到明堂,整个天微皇城沉浸在新后册立的欣悦气氛之中。
宫中的确许久不曾办过喜事,立后则立国之根本,群臣百官皆是无所异议。
一大早,晨曦微亮,毓秀宫上下便早已开始准备。
殿门、横梁、抱柱,无不挂上红菱攒花,凤凰饰纹雕刻在宫门之上,昭示着毓秀宫即将成为六宫之首。
身孕九个月的陈婠,夜间已经睡不踏实,便也跟着起了早,让眉心伺候沐浴更衣。
日光渐渐从东升起,照入高阔壮美的宫殿。
乌发如云佩凤冠,眉目如画点朱唇,栖凤妆是沈青桑亲自为她画的,眼尾一抹淡淡的朱红,更添神采飞扬。
这厢忙着更衣,佩戴钗环首饰,陈婠被一群婢子围住,任由她们装扮着。
可心中却如止水,平静无波。
她如今才明白,排场如何盛大,宴会如何隆重,宫舍如何华美,皆不重要。
得不到一人之心,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朕的皇后今日,正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皇上朗声如玉,众人看去,不知何时,他竟依站在帷幔外头许久,满眼温润地望过来。
陈婠站起来,眉心和沈青桑两人一起将最后一重凤袍罩上。
凤凰展翅,姿容绝丽,高华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