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没有换衣服,宝蓝色的衬衣配西装长裤,没打领带。
从他们电梯口分手到现在已经有些时间了,安迪觉得他是有备而来,不是一时兴起。
有备,那就是有事情要找她谈了。
“去楼下谈吧。” 安迪不想和他绕弯子,也不想和他单独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女人不要太聪明。这样就不可爱了。”凯文摇摇头,“楼下人太多,太吵。”
安迪扶着桌边,尽量控制着身体。她在调动意志对抗她的头昏。她得尽快恢复状态。
凯文看到了桌上的香烟,他挑起眉毛,拿了一支。
“那请你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安迪已经大概知道他想谈什么了,但她不想穿着睡衣和他谈。
“出来进去的,被人家看到不好吧?”凯文自己点上烟,扭头看了看房门。
安迪不想和他废话,她走过去,打开卫生间的门,“这里,或是外边,你选。”
恶人先告状
站在化妆镜前,凯文无聊地翻看着安迪的化妆品,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孩会把化妆品像士兵列队一样排得这么整齐。
他立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按照既定方针,他们打通关系,在结标之前递上了技术方案,成功地拖延了时间。而且,在那个秘书的帮助下,基本的重要关系也都接上了。他的直觉是对的,这个城市虽不大,可正赶上有关部门追加投资,也还是有潜力可挖的。
但安迪的反击力度也超出了他的预计。他也被拖住了。这让他上个月的月报失色不少。
安迪被激怒了。这个女人的能量不能小觑。他必须稳住她,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再谋机而动。
他知道安迪肯定会来参加合同签订,就带了赵桐和伯纳也赶过来,住在了同一家酒店。他要找机会和安迪谈一谈。
刚才和赵桐认识的那个秘书以及几个新“朋友”一起吃了饭,又出去消遣了一番。大家也都明白,这种“朋友”只是为了各自或公开或隐晦的需要形成的利益组合,各取所需而已。但凯文就是有本事把这种尴尬的关系磨去棱角,让这些人在心里尽量淡化掉自己“工具”的功用,放松下来,或多或少地投入进来。席间,秘书和他勾肩搭背,推杯换盏,到告别时,见多识广的秘书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了同道知心兄弟,两人相约下次一起去古玩城淘宝。
但对凯文而言,工具就是工具,各有各的用途,各有各的保质期。多年的修炼已经使他可以轻松地忽略对“工具”们的各种不齿,反而享受地把它们记下来作为其各自的“命门”。
倒是和安迪的见面方式让他费了点心思,他需要既隐秘,又安全的环境。
当然,他的计划也很冒险。如果安迪叫起来,他的麻烦就大了。但他就是喜欢挑战这种不确定,他就是赌安迪不会。她不是那种娇纵、怯懦的女人,她的神经足够坚强。相比于尖叫,他倒觉得更需要防备的是她暴怒之下的杀手。在她的房间里被打个好歹,他可就真是有苦说不出了。这个女人的身手可不是一般的凶狠,一定得给自己留出足够的反应时间和反制空间。
刚才,他也看到了安迪掩在身后的指缝间露出的酒钻尖头的银光,佩服她机敏反应的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的未雨绸缪。安迪虽然狂怒,但控制得还不错,也没有再痛扁他一次的意思,而且,她也很快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
事实证明,他又成功了。
可得意中却似有着隐隐的失望。
那个晚上之后,他们两个又在客户的会上见过几次面。表面上还都是波澜不惊。
凯文把怨气都撒在了搅局的方案里,暗笑着看安迪救火。安迪却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平静和冷淡,甚至过于平淡,连发现他搅浑水后通常会有的蔑视和气愤都省了。这让他有些气馁——游戏这样玩,可就没意思了。好在安迪随后发起反击,这让他多少有了些安慰。她还是不敢忽视他的。
可这也让他有点自怨自艾:他这是不是犯贱啊?!为了个女人!
但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身体是自己的,多少有些小情绪也正常。但拿人钱财,与人办事也是天经地义,毕竟是在给公司赚钱嘛。就像今天,他冒着自身危险来和她见面,不就是为了公司的利益吗?于是心安理得里又多了一份悲壮。
在电梯里,他就已经看出安迪今晚喝得不少了,但他还是送了酒过来。
因为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虽然现在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
做敌人是她自己挑的,怨不得他!他也只是奉陪而已。
可他忽然觉得有点讨厌镜子里审视自己的、若有所思的那张脸。
他转过身,背对着镜子,双手从后面撑住盥洗台。
心里又快速地复核了一遍即将开始的谈话内容。
安迪飞速地换上了衬衣和棕色的西装短裙,把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文件和电脑装进包里,放入衣柜。手机留在了桌上。
她稳定一下情绪,又环视了一下房间,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凯文打量着她的装束,摇摇头,“太正式了,我喜欢你那件黑色的裙子。”
凯文指的是她刚才穿的那件低胸黑色晚礼服裙。她特意选了那件裙子,配一条玫紫色露空蕾丝披肩。既不失庄重,又有恰当的性/感,也顾及了当地不太开放的风气。
“你可以选择离开,或是接着谈。” 安迪没理他,又站回了书桌的对面。
安迪看出凯文今晚也喝了酒,但他的醉眼惺忪是装出来的。
“无所谓,”凯文耸了一下肩,举起杯,“你穿白衬衣,也不错。”
安迪面无表情地拿起酒杯,示意了一下,没有碰杯。
凯文一饮而尽,安迪稍有迟疑,但不甘示弱,也干了杯。
凯文又为两人斟上酒,拎着酒瓶,指了指落地窗前的长沙发。
“坐。”安迪自己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在他的对面,隔着茶几,看着他。
凯文摊开四肢,身子后仰,“你还是坐过来吧,我们又不是谈判。”他指了指沙发的另一端,眼睛扫向她的裙底,“这里的地方足够大。你坐那么高,太有距离感了。”
“这个距离更适合谈话,不是吗?” 安迪还是冷冷的,不为所动。
她确定她的姿势是安全的。别想用这种花招让她从开始就处于被动!
凯文眯起眼,上身前倾,双肘撑在腿上,“你怕什么?”
“这个时间,你偷偷溜进来,藏在卫生间,再突然冲出来,你说我怕什么?”
“你不用怕,今晚我不会骚扰你。”凯文放下酒杯,站起身,在屋里逡巡着。
“你已经骚扰了。” 安迪坐在转椅上,始终保持面对着凯文。
“那对不起了。”凯文应得心不在焉。他吸了吸气,“你这儿怎么一股消毒药水味?”
“消毒用的。”
“有洁癖啊?”凯文嘟着嘴,点点头。他把衬衣下摆从裤子里拉出来,衬衣的钮扣也解到了一半,袖口向上潦草地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
安迪静静地看着他。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松弛和满不在乎来挑战她对这里的控制权。
他那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的确使本就不高的酒店房间里有了一种压迫感。
但镇定和沉默就是她最有力的回击。
终于,凯文放弃了逡巡。他坐到床上,弹了弹,干脆躺了下来。“你睡这边啊?”他用胳膊打了下被子松散的一侧。他侧身趴在床上,按了按,“你喜欢抱着枕头睡?”
眼看他的手又要拉被子,安迪起身作势向门口走,“你要是想借酒撒疯,还是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嗨!”凯文翻身坐了起来,摊开手,无辜地看着她,他的确是想试探她的底线,“我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干嘛搞得这么紧张?”
“我没时间看你耍宝,有事说事吧。”
“你就不能放松点?我乐意帮忙。”
安迪靠在书桌上,双手抱在胸前,翻眼看了看他,“你换手机号码了?”
“没有,那个是我的私人号码。”刚才为了逗弄安迪,他故意用了另一部手机。
“你今天带了两部手机?”
“一个。”凯文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安迪拿过自己的手机,当着他的面,关掉电源,放在茶几上。
凯文脸色一变,但也拿出手机,关掉电源,并排摆在茶几上。
安迪看了眼他的手机,又看看他,指了指沙发,“谈吧。”
凯文拿起香烟,用眼神询问安迪。
“我工作的时候不吸烟。” 安迪冷冷地看他。
“这么斗下去,两败俱伤,不如休战吧。”凯文又点了一支烟,坐回沙发,脸正对安迪。他的神情轻松又坦然,并不像是求和。
“怎么个‘休’法?” 安迪也直看着他。
“大家各凭本事喽。”凯文故意拉着长音。
“什么本事?”安迪可不想让他避重就轻。
“该硬就碰硬,不然就别互相拆台。否则大家都没钱赚。损人不利己,何苦呢?”凯文摊牌了。
他居然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损人利己的事,你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你也做,只要你高兴。这是你一贯的作风!” 安迪立即回击。她知道他其实就是想达成 “互不拆台”而已。至于其它的手段他还是会照用不误。
如果真想休战,那为什么不把放在她身边的“鼹鼠”撤走?
“不用说得这么直白吧?大家都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在商言商。感情用事,在所难免,但不可取。你懂的。”凯文又把双臂架在腿上,缓缓地搓着手。
“这种事没什么感情可言。否则就别干这行!”安迪一语双关地顶回了他的“倒打一耙”,但也不想和他纠缠这个话题,她直盯着他:“你的所谓‘损人不利己’是什么意思?”
“就像刚刚这个项目了。” 凯文又抿上了嘴,摊摊手,“大家都费力不少,可效果……海阔天空嘛。”
“你想怎么做?”安迪向后靠在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