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粗略扫了一遍,低声说道:“让我最为震惊的不是长孙家的崛起,而是中土的巨商富贾们所掌控的惊人财富。”停了一下,他问道,“中土的巨商富贾们到底拥有多少财富?朝廷的变革策略是大力发展工商业,那么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之后,这些巨商富贾们的财富总量将达到一个惊人的规模,如此规模的私人财富会不会影响到国祚的稳定、中土的稳定?”
李虎摇摇手,“中土财富总量增长了,他们的财富才会水涨船高,而朝廷的赋税收入会因为中土财富总量的持续增长而增长,最终将达到国富民强的目标,所以我并不担心未来,也不认为我们的变革策略有错误,我所担心的是这股新兴势力的快速崛起在迅速打破朝堂旧有格局的情况下,对权力的欲望会越来越强烈,由此将产生一系列的震荡,长安局势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深处危机之中。”
“这对我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罗兰不以为然地说道,“三足鼎立的格局绝对比两强相争的格局好,我们只要处置得当,完全可以借助扶持新兴势力的机会,打击和削弱中土的官僚势力。”
“你姐姐不遗余力地扶持长孙康宁,帮助这股新兴势力进入朝堂,大概就是这个目的。”李虎眉头深皱,忧心忡忡地说道,“但她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在我们没有统一中土之前,长安的稳定至关重要。”
“那我们就加快统一的速度。”罗兰笑道,“我们距离统一难道还很遥远吗?”
李虎沉思良久,缓缓点头,“如今看来,我们必须加快攻击速度,尽快平定东南,以便把东南的财赋拿到手,这是缓解长安危机最为直接的办法。”
“长安的危机真的很严重吗?”罗兰表示怀疑。
李虎苦笑摇头,虎烈人开始分裂了,这是长安危机迅速恶化的根源,虎烈人一旦内讧,形势将急转直下。
第二十六章 一切斗争源于利益
二月上,李虎抵达岳阳。
荆湖两路转运使李迥、长安联合商会主事荆湖第一巨商刘景元、南阳第一巨商王安带着一帮荆湖地方官员和巨商富贾出城相迎。
李迥是李清照的哥哥,当年也是李虎父亲李长浩的至交好友,所以李虎见到他非常客气,以子侄礼相拜,这让一帮荆湖官员和商贾们暗自吃惊,对济南李家与李虎之间的关系感到异常神秘。
李迥在长安的时候已经从李清照和赵明诚那里知道了李虎的真实身份,和李虎也曾深入交谈过,叔侄二人彼此都很欣赏,这也是李虎在李迥抵达长安仅仅一个多月后就委以重任,让他出任荆湖两路转运使全面负责荆湖行政、财政大权的重要原因。
荆湖财政和川蜀财政是长安朝廷的两大赋税支柱,尤其荆湖,因为和东南相邻,两地之间的商贾们联系紧密,一直保持着频繁的走私回易。荆湖官方为了增加赋税收入和获得所需物资,亲自介入并参与其中,这其中牵扯的利益极其巨大,可见负责荆湖财政大权的李迥的重要性,由此也可以揣测到李迥和李虎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
刘景元和王安做为长安联合商会的主事之一,一个坐镇荆湖,一个坐镇南阳,与长安的长孙康宁密切配合,给虎烈军提供源源不断的钱粮和其它各种战争物资。这次与东南巨商富贾们的秘密盟约就是由刘景元主办的,而王安则奉命南下,与刘景元一起效力于李虎帐下,为虎烈军南征提供军需。
在欢迎宴会上,李虎当众宣布,延请刘景元、王安出任大帅府文字机宜,随同大军南征。刘景元、王安又惊又喜,急忙拜谢。大帅府的地位可想而知了,大帅府的文字机宜其实就是李虎的机要秘书,参予处理帅府军机要事。李虎不仅仅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还是主掌国事的摄政王,他的机要秘书品节虽低,但权力大,等于帮助李虎处理军国大事,由此可知刘景元、王安此刻地位之高、权力之重了,用一跃飞升也不为过啊。
当夜,在馆驿里,李迥就对此事谨慎地表露了自己的看法,对李虎和罗思南如此仓促地把以巨商富贾为代表的新兴势力引起中枢表示担忧,对由此引起的朝堂格局变化和正在产生的一系列朝政震荡表示了深重的忧虑。
“我知道你急切盼望统一中土,为此你急切需要源源不断的钱粮和各类战争物资,为此你不得不依靠巨商富贾们的赊贷,而你为了缓解和减轻朝廷在未来一段时间里还贷的重压,为了确保朝廷的财政危机迅速化解,避免因为还贷重压伤害到王国和百姓的利益,所以你另辟徯径,采取了以权力来换取巨商富贾们的支持,以未来的巨大受益来赢取巨商富贾们的帮助,但你考虑过由此带来的严重后果吗?你考虑过这将给中土带来多么巨大和深远的影响吗?”
李虎坐在昏黄的烛光下,捧着热气腾腾的香茗,安静地听着,一直没有说话,但脸上安详温和的笑容无疑在暗示李迥,他愿意聆听李迥对此事所发表的一系列见解。
“中土的财经制度,上千年来都在坚定地秉乘着一个最基本的原则,那就是重农抑商,崇本抑末,即使是王荆公的变法,蔡京的新政,也没有脱离这一原则,但大帅主持的变革,却正在改变这一原则。”
李迥迟疑良久,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最想说的一句话说了出来,“大帅,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朝廷的变革不仅仅在改变中土传承了千余年的财经制度的基本原则,还正在颠覆或者摧毁中土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根本。”
李虎脸色微凝,浓眉紧皱,一双眼睛蓦然睁大,显然被李迥这句话给深深震撼了。
我的变革策略正在颠覆或者摧毁中土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根本?这是真的?抑或是李迥的危言耸听?
屋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李迥神情坦然,反正话已经说出来了,收不回来了,如果有什么后果自己也只有承担了。李虎的心中却掀起了万千波澜,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怀疑或者说是直接批评自己的变革策略,这让李虎预感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危机,深重的不可预测的一场巨大危机。
在今日中土,自王荆公变法出现党争以来,先是元佑党人遭到清洗,其后以蔡京为首的新党体系也遭到毁灭性打击。就在这个时候,以北方汉人为代表的虎烈人到了中土,他们联合西北武人、西北关学文士,再度举起了变革大旗,矢志振兴中土,于是在长安出现了一个崭新的官僚体系,但此刻在中土其它地方,除西北、代北以外的其它地方,其官僚体系却没有变化,其中包括了过去的新党、旧党和中间派官僚。
这些旧官僚体系一时无法置换,事实上也不可能迅速得到置换,于是新、旧两个官僚体系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激烈碰撞,从国策、学术到具体的各项政策,正在发生全方位的碰撞,这就是国家由安宁转为混乱、再由混乱转为安宁的一个必然经历的过程,处理好了,国泰民安,处理不好,则乱世延续,生灵涂炭。
本来,这两个新旧官僚体系只要拥有共同的学术,共同的治国理念,那么随着时间的延续,渐渐就能完成融合、置换的过程,但李虎推行的变革策略的确具有颠覆中土传承了千余年之生存发展根本的鲜明特征,它在新旧官僚体系之外又加入了一股新兴势力,而这股新兴势力是以巨商富贾为代表,是中土官僚体系一直予以打击和排斥的对象,随着新变革的推行,这股新兴势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入朝堂,跻身于最高决策层,并迅速向地方官僚体系渗透、蔓延,其引起的斗争之激烈可想而知,而且这种斗争因为千余年传承下来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必然会是血腥的、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斗争,其斗争的规模和程度远远超过了昔日的新旧两党,其斗争给中土造成的伤害和影响也必将无法估量。
李迥是地方大员,但因为其家族在中央有很深很强的背景,他也算是中枢成员,他的观念和对时局的看法具有相当的代表性和普遍性。李虎因此考虑到了形势的危急,但他已经无力改变,他必须坚定不移的沿着自己制定的变革道路走下去,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中土的旧官僚体系,从中央到地方都具有庞大的势力,一旦中土统一,这个旧官僚体系必将恢复,它在与长安新官僚体系的斗争和碰撞中,极有可能吞噬掉新官僚体系,而不是被新官僚体系所控制、所融合、所置换,做为新官僚体系中的中坚力量虎烈人,势单力薄,唯一的办法就是引入中土的新兴势力,借助这股新兴势力来对抗和打击旧官僚体系,最终完成对旧官僚体系的控制、融合和置换。
良久,李虎问道:“那么,在你看来,朝廷的变革策略正在把中土推行灾难,是吗?”
“当然不是这样。”李迥说道,“朝廷变革策略的核心还是理财,理财的最终是增加财富,在财富总量增加的基础上实现国富民强,这并没有错误,错误的是朝廷为了达到这一目标急功近利,犯了和王荆公、蔡京一样的急躁毛病,恨不得在十年、二十年之内就让变革成功。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变革,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短期内根本看不到成果。”
“你认为朝廷把以巨商富贾为代表的新兴势力引起朝堂,让他们参予决策,参予国策的制定和执行是错误的,是犯了急功近利的错误,是吗?”
“我个人的看法是这样的。”李迥毫不犹豫地说道,“商贾本性贪婪,为逐利不惜一切代价,根本无视国祚的安危,无视百姓的生存,这都有血淋淋的例子,所以我认为,朝廷为了解决土地和人口的矛盾,为了达到国富民强的目的,大力发展工商业没有错误,错误的就是提高商贾的地位,给予他们进入朝堂、影响甚至左右国策的机会,比如我就听说长孙康宁向王妃进献了一份财经制度改革方案,其中的重点就是官员俸禄货币化、漕粮货币化、田赋货币化,这些政策明显背理了中土传承了千余年来的财经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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