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其中有一桩事情,却是刘相覃不知情的。甚事?苏公忽又想起在安国寺中见得高氏,那双眸中分明有一丝悲伤之情,苏公心中甚是疑惑:朱溪以资助为名,诱奸高氏,今朱溪被杀身亡,高氏不喜反悲,究竟是为何?原来高氏与朱溪有了奸情之后,渐而喜欢上了朱溪。这是苏公、刘相覃等人万万不曾料想到的。
苏公又思忖起临江书院内“立德、修身、勤学”六字来,不由苦笑一声,长叹道:“所见非所见,所知非所知。”潜德大师忽笑道:“不知苏大人因何感怀?”苏公笑而不答,问道:“世间最致人死命者为何物?”徐君猷答道:“毒蛊。”苏公摇头叹道:“世间最致人死命者,非是毒蛊,乃人之贪欲也。”
徐君猷、苏公、齐礼信、潜德大师,并众随从,上得赤鼻山,远眺滚滚江水,徐君猷感慨万千,道:“徐某每立于此,不由思忖起三国周公谨在此指挥若定,将那枭雄曹操打得落花流水,是何等威风!何等气概!”齐礼信感叹道:“子曰: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吾信乎。”潜德大师眼望前方,神情庄重。苏公思忖仕途,茫然若失,幽然叹息。
徐君猷抒怀之后,忽见苏公满目伤感,不免笑道:“想当年周公谨是何等英雄?终成往事矣。今日寻他,即便连尸骨亦无存。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何必那么多忧心伤感?不如饮酒高歌。”潜德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徐大人竟也是有佛缘之人。”
苏公迎风抚须,笑道:“徐大人所言甚是,人生如朝露,意所乐则为之,何暇计议穷达。”遂兴致大发,书就一阙词,唤作《念奴桥·赤壁怀古》,此词雄浑豪放,大开大阖,气象恢弘,竟成千百年来咏史怀古诗词之绝唱。
那《念奴桥·赤壁怀古》词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正待徐君猷、苏公等人上赤鼻山时,那临江书院庞广书斋内,寂静无声,忽闻得窗格微响,徐徐开启,自窗外伸进一颗头颅,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窥视室内后,那人翻身进屋,四下找寻着甚么,待寻得案桌上一卷书,双眼顿时露出惊喜贪婪之情,那书卷面上赫然书着:《邾城考记》。
那人急忙翻阅书卷,欣喜若狂,喃喃道:“终于找到了,隐藏邾城千年的宝藏将归我手。”
(本卷完)
后注
一、苏轼作《念奴桥·赤壁怀古》一词,大概是贬谪黄州后的元丰五年七月;又,元丰八年,苏东坡被朝延重新启用,调至登州,知军州事。苏轼从十月十五日到达登州至十月二十日接到调令回朝担任礼部郎中,其间仅短短五天。此故事则发生在元丰三年,与历史事件有差异。
二、北宋朝廷为加强与海外各国通商贸易,宋初先后在广州、杭州、明州三地设立市舶司,宋哲宗时又在泉州、密州增置市舶司。市舶司的长官称市舶使或提举市舶,多由该地的行政长官兼任,掌管外国商船的出入,贸易和货物的征税、买卖等。进口货物多以香药、土产为主,出口货物则以丝绸、陶瓷、日用品为主。市舶税收成为宋代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一般税额是十征其一。至于登州无有设置市舶司,作者没有仔细考究。
宋初,登州隶属河南道,至道三年,登州隶属京东路(治所开封),熙宁七年,登州辖蓬莱、文登、黄县、牟平四县。北宋之初,登州乃是通朝鲜、日本的港口,朝鲜使节多从登州入境。《宋史·高丽传》多有记载,如:仁宗天圣八年(1030年),高丽使节郎元颖、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高丽使节金悌,均率使团自登州入宋进贡。
三、关于苏东坡误会赤壁之说,《念奴桥·赤壁怀古》云:“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人道是”表明并非是作者有意认定,不过是依据他人的说法而怀古罢了,苏东坡在《赤壁赋》后记里有“江汉之间,指赤壁者三”,可见他是清楚的。为与三国“赤壁之战”的赤壁相区别,清康熙年间重修时,定名为“东坡赤壁”。但后来有一些人认为苏东坡弄错了地方,又不断有人来“订异箴讹”,嘲笑苏东坡无知。但亦有人坚持认为,黄州赤壁就是三国之赤壁,并引用史书论证,云云。
第二卷 黄州迷案
第一章 东坡雪堂
〖臣去岁奏乞下发运司于江东、淮南丰熟近便处,籴米五十万石,准备浙西灾伤州、军般运兑拨,出粜赈济。寻蒙圣恩行下,云,已降指挥令发运司兑拨,令起上供并封桩等钱一百万贯,趁时籴卖斛斗封桩淮备移用。送户部,依已得指挥,余依浙西铃辖司所奏施行。圣旨既下,本路具闻,农民欣戴,始有生意。而发运司官吏,全不上体仁圣恤民之意,奏称淮南、江东米价高贵,不肯收籴。勘会浙西去岁米价,例皆高贵,杭州亦是七十足钱收籴壹斗,虽是贵籴,犹胜于无米,坐视民死。今来发运司官吏,亲被圣旨,全不依应施行,只以米贵为词,更不收籴,使圣主已行之命,顿成空言,饥民待哺之心,中涂失望。却便指准前年朝旨所拨上供米二千万石,与本路内出粜不尽米一十六万七千石有零,充填今来五十万石数目外,只乞于上供米内更截拨二十万石,与本路相兼出粜。切缘上件出粜不尽米一十六万七千余石,久已桩在本路。臣元奏乞于发运司籴五十万石之时,已是指准上件米数支用外,合更要五十万石。今来运司却将前件圣恩折充今年所赐,吏民闻之,何由心服。臣已累具执奏,未奉朝旨。今来亲见数州水灾如此,饥殍之势,极可忧畏。既忝近侍,理合奏闻。岂取为已去官,遗患后人,更不任责。伏望圣慈察臣微诚,垂愍一方,特赐指挥,发运司依元降指挥,除已截拨二十方石外,更兑拨三十万石与浙西诸州充出粜借贷。如发运司去年元不收籴,无可兑拨,即乞一面截留上供米充满五十万石数目,却令发运司将封桩一百万贯钱候今年秋熟日收籴填还。若朝廷不以臣言为然,待饥馑疾疫大作,方行赈济,即恐须于别路运致钱米,累虽百万,亦恐不及于事。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发运司奏云:“淮南、宿、毫等州灾伤,米价高处七十七文,江东米价高处七十文。”切缘臣元奏,乞于丰熟近便处收籴。访闻扬、楚之间,谷熟米贱,今来发运司却引宿、毫等州米价最高处,以拒塞朝旨,显非仁圣勤恤及臣元奏乞本意。
又贴黄。若依发运司所奏,将出粜不尽一十六万七千有余石充数外,犹合拨三十四万石,方满五十万数。今来只拨二十万石,显亏元降圣旨一十四万石。而况上件出祟不尽米,已系前年圣恩所赐发,运司不合指准充数,显亏三十万石。
又贴黄。如蒙施行,乞下转运司多拨数目,与苏、湖州。如台赈济,更不拘去年放税分数施行。
又贴黄。若行下有司,反复住滞,必不及事。只乞断自圣心,速降指挥。〗
此乃是苏轼《再乞发运司应副浙西米状》。细细读后便可知苏东坡始终以民生社稷为重,忍辱负重,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苏东坡这个历史人物之所以拥有千年魅力,不只是他精妙绝伦的词赋书画,更重要的是其伟大高尚人格。
宋元丰三年六月,苏轼家眷赶至黄州,因苏轼俸禄不足以养活全家,苏家日益困匮,只得举家农桑植垦,经好友马正卿竭力相助,蒙黄州知府徐大受(字君猷)恩准,苏轼求得黄州城东山坡上一片故营防废圃,约莫数十亩。苏轼躬耕其中。营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开始了一代文豪贬谪生涯最艰辛时刻,但同时也开始了其人生之中最惬意时光,名扬千古的“苏东坡”之名亦是始自“东坡雪堂”落成。
且说这一日,苏公率苏仁、苏迈等人在东坡菜圃挥锄翻土,却见自坡下上来一干人等,近得自家菜圃旁,交头议论,不知做甚。苏公诧异,遂搁下锄头,探头张望,来人约莫有七八个。苏仁见得,亦搁下锄头,疑惑道:“不知他等是何人?”苏公摇头道:“不知是谁。”苏仁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些闲人,来看老爷的菜。”待众人稍近一些,苏公辨认道:“苏仁,你且看那其中似有临江书院先生齐礼信,另有黄州府团练使韦公平韦大人、提举常平盐茶司李廉正李大人等人。”苏仁细看,点头道:“想必是来探望老爷的。”主仆遂放下锄头,迎将而去。
那齐礼信望见苏公,遂与人言语,急急跑将过来,拱手施礼。苏公急忙还礼,问道:“齐先生何故来得?”齐礼信道:“齐某适才碰巧逢得蔡大人等,遂一同前来拜会苏大人。”苏公一愣,道:“蔡大人?”齐礼信急忙指点道:“便是通判蔡真卿蔡大人。”苏公顺势望去,却见来客当先之人,约莫三十四五,身着锦衣,仪表堂堂。此人乃是新任黄州通判,姓蔡,名真卿,字归人。苏公急忙上前,拱手施礼道:“苏轼见过蔡大人。”
那蔡真卿望着苏公,葛衣芒履,分明是个农夫,颇为诧异,又望左右韦公平、李廉正,迟疑半晌,道:“蔡某仰慕苏大人久矣,恨无缘相见,此番任黄州通判知事,已有四月,因公事繁杂,无有时机来拜访苏学士,还望见谅。昨夜在得闲斋诗会,闻知苏大人近在东坡,今日特来相见。”苏公忙道:“蔡大人如此言语,苏某甚是惶恐。”那厢韦公平淡然一笑,道:“苏大人如今已是农家老翁矣。”李廉正面有伤感之情,幽然叹道:“难得苏大人如此勤恳,种得如此多瓜果菜蔬,李某虽出身农家,却不知点种植苗之事了。”苏公听得,淡然一笑,道:“苏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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