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个乱坟岗?”元绿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那里甚多坟墓,阴气甚重,小的平日都不敢走那条道。”苏公点头,道:“我等即刻赶到三缄桥去。”
众人下了山,经陈家镇、土地庙,又行了一两里路,上得山坡,往下看去,但见得山坡东面数百座坟冢,那坟冢间白幡飘晃,又见得三三五五的人,想必是来祭奠亡灵者。山坡下一条小河,道路延伸到河边,兀自一座石桥。元绿指着那石桥,道:“那便是三缄桥。”苏仁点头,道:“正是那桥。”徐君猷一行七人下了山坡,到得石桥边,徐君猷思忖道:“这边便是桥西,纸上言‘三缄桥西下’,且到桥下去看看。”苏公点头,绕至桥下。苏仁问道:“五丁麻石中,是何意思?”颜未诧异道:“我从未听说过甚么五丁麻石。”苏公抬头细看麻石,却见得每块麻石上刻有字,凡如“一甲、二甲、一乙、二乙、一丙、二丙”等等。
苏公笑道:“原来造桥之前,工匠先精心计算,而后选料,并将石料编号,以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与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并用,待建造时,依次用料。”苏仁笑道:“原来如此。”颜未望那砌了的桥石,急切道:“那五丁麻石在哪里?”苏仁四下察看,却见得桥墩处有“五”字麻石,顺着“五甲”数去,第四块麻石上果然刻有“五丁”字样,此块麻石较其余麻石小了许多,伸手一推,惊喜道:“老爷,这麻石有些松动。”苏公上得前来,用手试之,喜道:“可以拿得出来。”苏仁双手抠住麻石两端,用力将那块麻石扯了出来。颜未急忙伸手到洞中摸出,欣喜道:“里面有东西。”待拿了出来,却是一个油布包。
颜未将油布包交与苏公,徐君猷疑惑道:“这油布包中何物?似不甚重。”苏公看那油布包,包扎得甚是严实,接合处兀自用蜡封住,分明是担心受潮。打开油布包,却见里面还有一层油布,待散开第二层油布,见得里面竟是帐册公文并一大摞纸张。徐君猷诧异道:“此是甚么?”苏公唤苏仁捧了油布包,自上方拿过一本帐册,翻阅来看,却原来是黄冈县赋税帐目,看其日子,竟是元丰二年的。苏公遂将帐册递与徐君猷,徐君猷接过帐册,惊讶不已。苏公又取出一张纸来,那纸折叠数下,展开一看,却原来是一张状纸,那告状人落款是“朱子侃”!
徐君猷、苏公看罢帐册公文状纸等,恍然大悟。
苏公幽然道:“原来这一切竟与黄冈县衙前任押司朱子侃有干连。如此言来,朱押司暴病而亡,实另有玄机。”徐君猷脸色铁青,愤愤道:“所谓暴病,或是谋杀。真凶定是他所告之人!”苏公叹道:“谋杀与否,唯开棺验尸。”徐君猷点头,遂唤过颜未,道:“明日你且再往黄冈城一遭,务必找到朱子侃家眷。”颜未唯喏。七人自桥下出来,上了桥面。徐君猷神色悲苦,幽然叹道:“可惜了朱子侃这等正直的公吏,为了首告贪腐,枉自丢了性命,还搭上了陈周、焦明月二人。”蓝二娘叹道:“陈周与朱子侃乃是十余年前的好友,十年前朱子侃到县衙做押司后,二人便甚少往来,外人甚少知他二人是好友。”
苏公叹道:“陈周好交朋友,但玉石不分,知人知面不知心,常砉、田器皆是小人,也称好友?朱子侃知势不妙,便将物证托付给了陈周,而后陈周与常砉、或是田器言语中,无意间走露了风声。常砉顿时起了私心,必是暗中告密,引来了凶手。此一点可自朱子侃死后,常砉便做了县衙押司之事推测出来。”蓝二娘醒悟道:“原来如此,那时民妇并庄中人曾私下议论,不知常砉这厮怎的做了押司?想那押司一职,往往是数十人争夺,非是官老爷的亲朋心腹,怎能做得上?却原来他是卖友求荣,踏着陈周的尸首。”苏公叹道:“亏得陈周机警,察觉不对,便设下了重重玄机,并告知了自蕲春来黄冈的焦明月,又幸亏那焦明月亦是个正直的书生,宁死不屈。”徐君猷叹道:“今之世道,世风日下,利益之前争先恐后,危难之际畏缩自保。然而,我大宋子民,芸芸众生,不乏刚正不阿、坚强不屈、黜邪崇正、成仁取义的英雄。”众人嗟叹不已。
过了石桥,苏公看那桥头石碑,其上刻有“三缄桥”,转至石碑后,依稀见得碑身上刻着的捐资者、造桥者名录,苏公不由一愣,在那主持造桥者之中,赫然有朱子侃姓名,猛然醒悟道:“原来如此。”徐君猷诧异道:“苏兄又悟出了甚么?”苏公遂唤众人上前来看,道:“苏某心中一直疑惑,陈周住在陈家镇,区区一个书生,怎的知晓三缄桥下这五丁麻石是松动的?又怎会将证据藏匿此处?如今想来,这证据乃是朱子侃放置的。”徐君猷连连点头,道:“因他是造桥者,故而知道此处;亦或是他有意为之。”苏仁环视四周,道:“亦或是朱、陈二人同来此处放置。”
众人感叹之时,却见得自黄冈道上来得三人,当先一个中年汉子,留着山羊须,一手提着竹蓝,一手执着白幡,其后跟着一老一幼两人,分明是往坟山上祭奠的。待来人近得前来,苏公、苏仁皆愣住了。
令苏公惊讶的是,后面那一老一幼分明便是先后见过两次的老乞婆与其孙女,衣衫褴褛、面有饥色,甚是可怜,但此刻二人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小女孩面带笑容,老妇人却隐含悲色。苏公幽然叹道:“原来这老妇有儿子,这儿子又怎忍心老母流落街头?”
令苏仁惊讶的是,那执白幡提竹蓝的中年男子赫然是那日追赶并善言告警自己的公差!
那中年公差望见桥头站着数人,急忙低下头来,无意间瞟了一眼,望见了徐君猷、苏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好一阵工夫方才醒悟过来,神情激动,上得前来,扑通跪倒在地,呼道:“大人,冤枉呀。”那老妇人停下脚步,眯着浑浊的老眼,颤颤微微上得前来,拉着孙女,扑通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徐君猷急忙上前,搀扶起那老妇人,又唤那中年公差起来,道:“你有甚冤屈,只管道来。”那中年公差道:“小人非是为自己喊冤,乃是为县衙已故押司朱子侃。”徐君猷一愣,惊讶道:“朱子侃?”那中年公差连连点头,道:“小人以为,朱子侃朱押司乃是被人害死的。”徐君猷瞥了苏公一眼,又问道:“朱子侃因何遇害?凶手何人?可有证据?”那中年公差无奈的摇摇头,道:“小人无有证据,亦不知凶手何人。”徐君猷问道:“那他因何遇害?”那中年公差叹道:“小人唤作仇节,亦是县衙的差人,平日里与朱押司甚熟。朱押司为人正直,绝不挠直为曲,因他言语耿直、办事公正,故而获罪了不少人,尚青鹤、辛何便是其中之一。那时刻,尚青鹤不过是一个市井泼皮,自与辛何勾结,为非作歹,创建了青鹤帮。朱押司曾向县令舒大人、县丞尹大人建议,查禁青鹤帮,不想反被舒大人斥责了一顿。在尚青鹤、辛何看来,朱押司便是手中刺、眼中钉,若拉拢不成,便是铲除。那日,小人闻得朱押司暴病而亡,顿生了疑心,朱押司身体健壮,无有病疾,怎的会突发暴病?”
苏公捋着胡须,忍不住问道:“病发之时,朱押司身在何处?身旁有何人?”仇节道:“朱押司发病之时,乃是在夜间,估摸是戍亥时分,那时刻他兀自在县衙整理公文,身旁似无他人。后来,值守的衙役闻听得他叫喊,赶了过去,见得他抱着肚子,脸色惨白,疼痛难忍,众衙役将他抬到值守厢房的床上,又着人去叫郎中,但不待郎中赶到,他便气绝身亡了。”徐君猷思忖道:“这朱子侃死得果然有些蹊跷。但凡这等亡故,或是暴病,或是中毒。”仇节连连点头,道:“更为蹊跷的是,县衙急于料理朱押司后事。可怜朱押司家只有老母、妻室与一个女儿,无人做主,只得听任县衙将朱押司埋了。”
徐君猷愤愤道:“舒牧不曾勘验尸首?”仇节叹道:“县令大人说,县衙死人,不甚吉利,何曾验尸?”苏公指着老妇人并小女孩,问道:“他二人是朱押司家眷?”仇节叹道:“正是朱押司母亲与女儿。”苏公问道:“我见他老幼二人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不知朱押司浑家何在?”仇节长叹一声,悲愤道:“朱押司死便死了,可恨那些奸人竟不肯放过其家眷。闻听说,青鹤帮曾到得朱押司家中,将他家中物什悉数砸了,又奸污了朱大嫂,朱大嫂含辱自尽了。”徐君猷等人闻听,皆悲愤填膺。苏公愤怒至极,竟扯下了数根胡须,愤然道:“端的是一帮禽兽。”
仇节叹道:“更令人发指的是,青鹤帮毁了朱押司家宅,致使老母幼女流落街头,且扬言任何人不许收留他二人。但与朱押司往来的亲戚朋友皆受到了青鹤帮威吓,其间有同情者暗中收留了他二人几日,被青鹤帮知晓,兀自被毒打了一顿,轻则养病数月,重则断手断脚。便是小人等县衙公差,亦不敢为之。”颜未怒道:“青鹤帮众徒人人足以诛之。”仇节叹道:“青鹤帮不足怕,可怕的是为虎作伥的县衙官吏与某些大人。受害的百姓真可谓走投无路,申告无门,只得忍气吞声,任人宰割。”颜未疑惑道:“某些大人?”仇节点点头,道:“辛何如此肆无忌惮,乃是其后有人。”颜未问道:“何人?”仇节摇摇头,默然无语。徐君猷恼怒道:“可恨那舒牧,美其名曰铜匣收状,恁的可笑至极。”
苏公望着仇节,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得朱子侃母亲与女儿讨饭时,一个中年公差将他二人拽入家中,匆匆将门扇关了,神色紧张,行径怪异。那中年公差正是面前的仇节!他惶恐害怕的是青鹤帮以及县衙的某些官吏!还有某些官府大人!
苏仁忍不住插言道:“受害百姓为何不到州府状告?”仇节叹息一声,道:“青鹤帮与县衙官吏鼠猫一窝,黄冈百姓,人人知晓,只有那县令舒大人浑浑噩噩,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