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无痕却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僵硬一样,以玩笑的口吻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孟子星嘴唇蠕动了几下,正要说话的时候面色突变,惊叫一声:“小心!”同时扑向还怔在原地的少年。
孟无痕的反应向来不慢,今天因为向来疼爱他的老哥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自己而有些伤神,反应也就迟钝了许多,眼见老哥扑向自己也只是呆呆地看着,当沉重的身体压到身上时他反射性地接住,触手湿润的感觉令他的脑子出现一片空白。等到他清醒以后入眼的全是血红,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滑落,他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看向委靡在地的男人,当对上那双带着担忧、怜悯的眼睛时,他的心底突然涌上一股酸意,还来不及反应,某种多年不曾有过的东西从眼框里滚了出来,滚烫的液体砸在厚毛毯上,他甚至看到了随之四散的微粒。在那一刻,前世的小混混孔善今生的质子孟无痕突然顿悟,他从来需要的就是这种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感觉,他,一直都想被人宠爱,或者说是,溺爱,而至今为止真正把他放在最重要位置的人也只有这个伴随时间最长的男人而已,可是他已经是个男人了,有自己的生活和责任……
换下少年额上再次变热的汗巾,孟子星靠在床柱上看着弟弟削瘦的小脸发呆:整整三天了,无痕没有受任何伤,却还昏迷不醒。自领军出了紫运城他便一路遭到追杀,基本上每天都有一拨杀手使出各种手段想要他的命,有时候甚至是两拨、三拨,情绪长期紧绷着才会在那天想也没想地对明显隐藏起来的人挥剑,当醒悟过来那股熟悉的气息是属于什么人的时候却已收之不及,悔,又有什么用?怜惜地拂开少年额边被汗和水浸湿的一缕发丝,食指划过细长的眉毛按在他紧皱的眉间。无痕,你在怪哥哥吧?所以不肯醒来,不想见到哥哥了吗?
孟无痕一直陷在一个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噩梦里,那年他刚满十五岁,已经有了一定的势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缘的原因,对于将他扔在孤儿院门口有得生没得养的父母,他嘴里唾弃了无数次,心中却总有着那么一丝幻想,于是犹豫良久之后终于派人去查了。虽然年代久远,但想找一个弃儿的父母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那对早已分开了十几年的情侣各自都有了很好的生活,而以孤儿身份出现的他自然就是即将打破他们美好生活的恶劣因子了,其结果可想而知。那时的孔善年龄虽小,却并没有十分难过,只是从那那之后便开始睡得不安稳,总梦到自己一个人站在一片悬崖之上,黑色的云雾从左、右、前三面向他逼来,那云雾里不时有银色的雷光闪动以及隐隐的沉闷声音,不用亲身感受也知道其中的危险。他随着云雾的逼近不停地后退,再后退,一直退到那悬崖离得是如此地近,好像再跨一步就会跌下深渊,他不得不停住,而危险的云雾还在逼近。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惊醒,之后梦中那种孤独、彷徨、压抑的感觉会一直萦绕在他心里长达一个礼拜,而在他逐渐淡忘的时候下一个轮回又开始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再做那个梦的?初到这个陌生世界的时候他甚至夜夜惊醒,好像一直到与那个人一起睡,闻着少年特有的清新气息才开始好眠,噩梦是越来越少,直到再也没有过,而这次,他竟然又梦了,而且这一梦还特别长。那云雾几乎已经触到他的鼻尖,在看不见的深处似关着未知的猛兽,沉闷、压抑的吼声明明是那么低,却好像每一个声点都敲在心上,惊惧地想要再退一步,才发现自己的脚后跟正踩在空处,已是无路可退!那么,终于要死了吗?
“无痕,无痕——”孟子星见心爱的弟弟眉头紧皱、面色痛苦似为噩梦所困,忙摇晃着他的身体想要将他唤醒。
无痕?无痕是谁?是我吗?对,是我。那,是谁?谁在叫我?啊——不要靠近我——
“无痕——”眼见少年呼吸急促,面色也由红变青,最后竟然隐隐成了紫红色,双手也胡乱抓着,孟子星急得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身子,却惊恐地发现根本唤不醒他,手下的力气不自觉地越使越大。
孟无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臂被黑色的云雾所吞噬,却无能为力。好痛——快死了吗?
“无痕,不要——”孟子星将少年紧紧抱在怀里,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无痕——
啊?下雨了吗?这个梦做了那么多次,好像都没有下过雨吧?孟无痕茫然地抬起头,猛地感觉到自己似跌下了深渊,失重的感觉令心脏剧烈地跳动,却在一瞬间觉得身子一沉,全身像生锈了一样难以动弹。脑中昏昏沉沉地不知所以,努力了半晌才将粘得死死的眼皮打了开来,眼前的景物由一片模糊变得清晰,还不等他看仔细自己所处的地方就被一声抽泣声惊得怔在当场——
“无痕——”孟子星紧拥着少年,头深深地埋在他颈间,呼唤声已是明显的哽咽。
突然忘记了呼吸,孟无痕就那么僵着身体,直到再也憋不住咳了出来:“咳——咳——咳——”这一咳便难以止住,一声接着一声,咳得全身不停颤抖,咳得眼泪也流了出来。
孟子星的身体猛地一僵,猛地将怀中的少年一把推开,见他因为自己粗鲁的动作而咳得更加厉害,忙又想去为他拍背,谁知激动之下力道没掌握好,拍得弟弟的小身板“呯”地一声趴在床板上。
“咳——咳——咳——”一连串的灾难以三天没吃饭的身体来承受显然有点过份,孟无痕觉得气管那里有一股气在调皮捣蛋,弄得他怎么也止不了咳,背上又痛得要死,喉咙又干得要命,身上又酸又麻,简直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偏偏那个罪魁祸首还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气得他从嗓子里逼出几个字来:“要——死——了——”这下喉咙不止干,还一刺一刺地痛,真要命!
“啊——”孟子星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见他痛苦地一手捂住喉咙一手拂着胸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让他好过些,由于刚才的例子,又不敢冒冒然地拍他的背,急得手足无措,最后只好将他圈在怀里,大手扶住他的后脑压在自己胸前,嘴里无意思地念叨着:“乖,无痕听话——”
咳!孟无痕差点背过气去,这人竟然把小时候“逼”他睡觉的那些招数用了出来,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心里念念地想要将某人痛扁一顿,小脑袋却顺着那“某人”的手往他怀里钻,方才撕心裂肺的咳嗽也渐渐地缓了下来。
第42章 战场风云
对于放在心尖上的弟弟此次的大病,孟子星只当他是由于第一次杀人而受了惊吓,很是担心安慰了一阵子,在战事打响之后更不准许他上战场,只叫他安心玩,天知道这战场有什么好玩的!。孟小混混当然很清楚自己“生病”的原因,但他向来脸皮薄(乃确定?),像这种近似于小孩子被大人忽略了而心生不爽的行为自然不会让除了自己之外的人知道,也就顺水推舟地默认了他的这一想法。而对于初见时差点被误伤的事情,经由之后的遇刺以及这几天大大小小的暗杀,他也想明白了,老哥大概是神经绷得太紧才会条件反射地对自己出手,虽然心里仍是有一点点不舒服,但他很清楚那是因为自己被老哥宠坏了的原因,才会眼底揉不进一点沙子,于是他决定将心里的那“一丝丝”不爽全部发泄到引起全部事件的罪魁祸首身上,可以预计,某太子要倒霉了。
孟大爷无所事事,又不肯听老哥的话离开,于是每天换了装四处乱晃,很无聊地参观着古战场。(什么?害怕死人?你说的是谁?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吗?实际上自从经过了那晚的血腥之后,孟小混混再也不怕那些没什么杀伤力的‘东西’了,当然,某人‘脸皮薄’地否认了曾经害怕过的事实。)冷兵器时代的战事是真实而惨烈的,只从一具具抬回来的尸体和偶尔幸运地没被“打扫”的重伤员就可以看出,那些尸体的形状可以说是五花八门,缺手断脚数刀毙命都是幸运的,一刀致命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大多数是被砍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原以为电视里那些将军被射成刺猬状只是为了提高收视率,而当他“有幸”地亲眼看到一个全身插满了箭的前锋被抬回来的时候,那沿着箭杆蜿蜒而下的血迹很是恶心了他一阵,同时心底升起了一股恐慌,老哥会不会也?摇摇头不去想那种画面,孟大爷下了一个谁也改变不了的决定——扮作亲兵跟在倡王殿下的身边。
不管说得如何冠冕堂皇都改变不了这是一场侵略战争的事实,孟运军只在一开始的时候抢渡雪源河打了吉军一个措手不及,之后便受到了拼死反抗。吉禅虽说这十来年国势渐弱,皇帝也因为暴虐昏溃而民心尽丧,但是昌盛了百年的国家又岂是好相与的?所以等倡王到达的时候基本上已陷入了苦战,孟军如同撑伞顶着暴雨的路人,行进缓慢,如今更是被堵在慈城不得动弹,偏偏那隶属于太子手下的监军还在不阴不阳地说些风凉话,孟小混混看着老哥紧抿的薄唇,气得恨不能一刀劈了那讨厌鬼。
留着两撇倒八字胡的瘦弱男人大概是感觉到了倡王身边的亲随那不善的目光,终于闭上了那张在相学上来说属于“刻薄”类型的嘴,同时掩住了那一口快烂掉的黄黑色牙齿,只是末了仍不甘心地来了一句:“倡王殿下这样畏缩不前,莫不是怕了吉军?”
“哼!”孟子星还没作声,倒是孟小混混不满地从鼻孔里喷气。
孟子星眼角余光发现他一脸不甘不愿的样子,心里突然一暖,趁人不注意地向他挑了挑眉,总算压下了他的怒气,这才转头看向那监军,淡淡地道:“原监军必是不怕吉军的,明日本王攻城,不若请原监军打头阵?”
“你,你,你——”那原监军被他噎得直翻白眼,“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最近甩下一句“不可理喻!”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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