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人族和魔族之间的百里殊,脸上带着曼珠沙华般的暗红色魔纹,脚下幻化出的是黑色八叶曼陀罗,但瞳眸仍然是夜空一般的黑色,淡蓝的玄气也毫无变化。
既不是人族,也不是真正的魔族。
处于人魔双方之间的,唯一一人。
“百里殊,你可否给老夫一个解释?”虚清子面色凝重,上前冷声喝道,“你原来竟是魔族派来九仪山的奸细?”
“不是。”百里殊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之前一直是人族,并不知道魔族的这些特征为什么会突然在我身上出现。进九仪山只是为了修行而已,没有其他目的。”
她知道现在说这话,听上去实在没法让人信服,但她自己也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虚清子的脸色更加严峻:“不是老夫不分青红皂白,但今晚九仪山这一战太过蹊跷。魔族不但知晓了守山大阵的薄弱点,连阵眼在哪里都摸得一清二楚。倘若不是九仪山内部之人,不可能了解到这些事情,肯定是有人给魔族传递了消息。魔族来袭是你进山后两个月,而你如今又暴露出了魔族的特征,要说你不是魔族的内应,只怕谁都难以相信。”
逻辑丝丝入扣,连百里殊自己都觉得九仪山的确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她。她这次真是比窦娥还冤,比踩了狗屎还倒霉!
“关于我的魔族特征,我现在也没办法解释。”她镇定了一下心神,沉静地说,“但我对九仪山没有任何恶意,到现在为止,我并未做过一件不利于人族的事情,甚至杀了大批魔族,救了不少九仪弟子。倘若我真是魔族内应的话,在魔族攻破九仪山的时候就可以显露身份,没必要再继续演戏。因为,恕我直言,如果我站在魔族一边的话,九仪山现在已经全军覆灭。”
最后一句话九仪众弟子虽然听得极其不爽,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九仪山在魔族的攻势之下根本没有招架之力,而百里殊以一人之力就灭掉了几百个魔族,最后还打败了魔军的统领。要是没有她,他们现在能不能站在这里都难说。
虚清子沉吟片刻,也觉得不能给百里殊盖棺定论,道:“话虽有理,但你到底是不是魔族还尚未确定。你若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交出武器,自废玄气,跟老夫回去,查清你身上的魔族特征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是人族,老夫定会还你一个公道;如果是魔族,至少也没有了害人的能力,只要你一心向善,老夫可保你平安。”
百里殊越听嘴角越是抽搐,要不是看虚清子说得一本正经,早就冷笑出声来了。虚清子对于人族来说,的确是个德高望重的正直长老,一生致力于和魔族的斗争,深受众人拥戴。但在她这里,这老头儿简直像是在搞笑!
“请问虚清子长老,我凭什么非得确定我是人族?”她讥讽地道,“是魔族又怎么样?即便我是魔族,我也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没有所谓的清白需要证明,你更没资格剥夺我的力量和自由!”
说白了,在虚清子眼里魔族就是邪恶,人族就是正义。即便她不是内应,一点坏事也没干,只要是个魔族的话,对他来说就是要消灭的对象!
“你!……”虚清子第一次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说辞,气得指着百里殊,白胡子直抖,“你果然就是魔族!哪个人族不是对残忍邪佞的魔族深恶痛绝?老夫念在你尚未作恶,已经给了你清白重生的机会,不想你这般执迷不悟!就算你现在是人族,迟早也得堕落成魔,老夫今天须容你不得,必要为人族除了你这个隐患!”
百里殊冷冷一笑。说起来,虚清子这老头儿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极度仇视魔族而已。但人族和魔族之间有多大仇怨她管不着,她又不是什么专门化解种族仇恨的爱心天使,你们爱斗斗,但扯上老子就是找死!
“虚清子长老,我索性把话说清楚了。没错,我就是个假装成人类的魔族,冒充百里家九小姐,混进九仪山的。我跟九仪山和你都无冤无仇,但丑话说在前头,我不管你觉得我残忍邪佞还是尚未作恶,也不管谁清白谁堕落,我的生存准则很简单,无论你是人族魔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来犯我,我就灭谁!”
她问心无愧,但还没有圣母到就此乖乖投降,任由对方想留就留,想杀就杀!
“好!”虚清子已经气得脸色通红,一把拔出了自己的玄器龙头古杖,“那老夫便与你无话可说,唯有动手!”
“慢着。”另一位女长老虚平子拦住了他,平和地道:“百里殊,你可想过,以你现在的身份和所作所为,无论是魔族和人族都不会接纳你,你会同时遭到两边的剿杀,今天恐怕无法活着离开九仪山。就算能够侥幸逃脱,也会一辈子处于人魔双方的夹缝中,没有安宁,没有归宿。你还年轻,真要选择这样孤独的命运吗?”
百里殊淡笑。她当然知道,人族将具有魔族特征的她视为仇敌,而魔族同样不会接纳一个杀过那么多同胞的半人族。她刚才故意说自己是冒充百里家九小姐,就是跟百里家撇清关系,免得人族因为她去找百里家的麻烦。跟人族谈崩,已经断了她唯一的退路,非人非魔的她,现在两边都是敌人,无处可去。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甘愿接受人族对她的桎梏,像个包子一样任凭对方揉圆捏扁,只为了后半辈子的安宁!
她可以孤独地活,可以艰险地活,可以颠沛流离地活,但惟独不能忍受没有自由地活!
“多谢虚平子长老。”她同样平和地回答,“但我今天哪怕血染九仪山,也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主宰。不管人族魔族,想要杀我的,尽管一起上。”
她扬起长眉,睥睨一笑,语调中充满了张狂逼人的傲气:“若是天要亡我,我就逆了这天;若是世界不容我,我就翻了这个世界!”
一字一句清晰利落,犹如断金落玉,掷地有声!
虚平子沉默,众人也一片沉默。
“老身没有什么可以劝你了。这般天之骄女……可惜,可惜,可惜。”虚平子连说了三个可惜,终于黯然摇了摇头,退了回去,语气里似是遗憾似是悲哀,“……虚清子师兄,动手吧。”
虚清子早就忍了半天,大声喝道:“魔女,还不受死!”
龙头古杖横执于右手,全身玄气翻涌,脚下白色莲花幻象升起,一百二十八瓣莲,花瓣完全展开!
洞玄境大圆满!
百里殊心下一紧。虚清子的玄阶比弦歌还要高两阶,而她刚才在和弦歌的一场恶战之中,无论是精神力还是玄气都已经过度消耗,还全身性地动用了极费体力的护体白光。现在的她早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是靠着坚韧的意志力硬撑着,随时会累得瘫倒在地。
但是,她已经没有退路,唯有战斗!
凝光剑铮然出鞘,白金色光芒照彻云霄,迎上虚清子古朴虬结的龙头古杖!
“弦歌大人,我们要不要趁机出手?”在远处的魔族,看百里殊和虚清子两人已经对上,向弦歌请示道。
弦歌摇摇头:“暂时不必,先看着。”
他其实很矛盾,有心想把百里殊拉拢来魔族,但魔族对于人族极度仇恨,俘虏要么当场杀光不留活口,要么废去手脚沦为奴隶,他也保不了她。以百里殊宁折不弯的性子,她既然不肯向人族妥协,同样不会向魔族投降。
不远处,百里殊已经和虚清子打得惊天动地,耀眼的白金色剑光和暗沉的黑色杖影交错纵横,整个第三峰都在颤抖。本来这附近就已经被她和弦歌的激战化成了一片狼藉不堪的焦土,现在更是惨不忍睹,巨岩崩裂,飞沙走石,地面上到处都是深深的沟壑。
虚清子的玄气和弦歌完全不同,绵长浑厚,悠远不绝。六十多年的修玄底蕴绝不是一朝一夕可比,对于百里殊这个体力已经达到极限的少年玄师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她只能仗着轻灵诡谲的身法,频频躲避,但动作也越来越慢。
眼前开始微微发黑,脑海中一阵阵晕眩,极度疲惫的身体不堪重负,无视她的意志,开始有了脱力的预兆!
“该死……”百里殊竭力挡住虚清子的横扫一杖。为了保持神智清醒,她已经把嘴唇咬出了鲜血!
虚清子将全身玄气聚于龙头古杖,重重在地面上一顿,喝道:“开!”
“轰隆隆!”
一道巨大的裂缝从古杖末端的地面上出现,飞快地朝着百里殊延伸过去,深不见底,宽达十丈,犹如大地上豁开一道深深的伤口!
山崩地裂,百里殊脚下猛然一空,就要朝着那不见底的深渊坠落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她以极其精准的角度和力道,凝光剑剑尖在裂缝边缘飞出的一块岩石上一点,身子犹如鹞子般轻灵一跃,借力向斜上方翻出数丈!
落下地来,离裂缝边缘堪堪只差一尺,险之又险!
“身手极佳……”就连虚清子也看得出神,忍不住摇头叹了一句,“虚平子师妹说得没错……卿本天才,奈何成魔?”
他突然松手放开龙头古杖,黑色的木质古杖凭空直立在地上。虚清子双手结印,布满皱纹的面容骤然一紧,向古杖双掌推出,大喝一声:“定!”
古杖上那个以藤条和枯木制成的龙头,突然张大了龙口,发出一声辽阔苍凉的长啸。千万道玄气化作无数个若隐若现的奇异符纹,向百里殊包围过去!
成千上万的半透明符纹,围绕在百里殊的身边,她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龙头古杖的特殊玄技,定身!
“百里殊,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虚清子沉声道,“你愿不愿意废去玄气和武功,从此摒弃魔族的身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小姑娘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若是可以,他也实在不想痛下杀手!
百里殊淡淡一笑。虚清子和虚平子的心意,她都很清楚,但是,绝无可能!
正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