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绍礼对那些各怀深意的目标视若无睹,依旧还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穿着石青色的官袍,袍子上暗绣着正二品官职的精美纹样,他身形修长,这一身官袍穿着,宽肩窄腰,好不倜傥。他腰上还吊着一只玉佩,晶莹剔透,玉佩底下缀着青碧色的丝穗,一如他这个人,看着清浅得很。
“相爷。”新皇退朝,百官出殿。顾绍礼起身上前,到左相身前行礼。
这混小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左相皱着眉。
“不用行礼了!”
顾绍礼直起身,脸上带着微笑:“相爷似乎一直有话想问下官,只要相爷开口,下官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虚伪、客套、登徒子……
左相皱着眉头,那些骂人的词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奈何想起眼跟前这人是老伙伴名正言顺的嫡长孙,他只能把话吞下去,重新道:“十七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昨夜老妻去小楼那,结果过去没多久,她身边的妈妈就红着眼睛火急火燎地出去请大夫,仔细一问才知道,老妻因为听到动静进屋,结果一眼看见十七身上的伤疤,一时气急攻心,厥过去了。
男女有别,就是看外孙女的身体,那也是不可以的。左相匆匆过去,只看到老妻醒过来后抱着好不容易回来的外孙女大哭,眼泪啪啪直往下掉。作为爱妻如命,这辈子就讨了这么个婆娘过日子的男人,左相实在心疼的厉害。
这不,一早上朝,瞧见顾绍礼,左相就彻底没了好脸色——混小子还想骗十七,真是个好的,也不至于让她在霞州受了委屈。
见左相提起十七身上的伤,顾绍礼眼神暗了暗,正色道:“是小侄的疏忽。”他自称“小侄”,显然是将自己摆在了和十七相同的位置上,而并非是二品官对上一品相。
左相看着身边同僚一溜小跑避开,咳嗽两声,示意顾绍礼往旁边来。
“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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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宫出来,二人上了马车,几个长随守在两侧,也不赶车。
顾绍礼的声音缓慢:“十七的养父母,相爷应该已经知道了,是霞州城外山寨子里的一对夫妻。”
左相颔首。
当年出事后,姓阮的带着一身狼狈回了西京,一个大男人哭着说宁佳被山贼掳走了,自己相救,但是奈何人家人多势众,他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实在没办法救,差一点连自己都要死掉了。这么多年没消息,家里上上下下都以为宁佳是真的已经出事了,却没想到她当时会被两个山寨的当家救回去的,还生下了姓阮的孩子。
所以,在山寨长大的十七,才会一开口就不少浑话。
“十七的养父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当初也是被逼得狠了,才会当这个山寨头子。不过百家寨的人多是流民,有个山头养家糊口就成了,也不贪图别的。”顾绍礼顿了顿,续道,“只要宁小姐点头,大寨主就愿意娶她为妻,但是直到难产咽气前,宁小姐依旧没有答应。后来大寨主就娶了妻。十七的养母脾气还行,但难免亲疏有别,对养女不够仔细。”
说是不够仔细,但实际上分明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过。顾绍礼这话说得客气,可左相一听,心里觉得,他那宝贝外孙女这十几年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十七身上的伤,是百家寨遇难的时候留下的,是兵刃所伤,养了好久,才好些不过似乎留下一些伤疤,暂时还褪不掉。”
淡淡的解释,听在左相耳里,就像是一种责难。责怪他们嘴上说着想念女儿,却连个消息都找不到。
他惊讶于阮庭当年的瞒骗,更惊讶好好的两个山寨接二连三地遇到麻烦,一个灭了门,一个下过狱。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故意针对,说出去估计也没人会相信。
顾绍礼看着左相的神色,知道他心底对十七母女俩产生了愧疚,收回视线,低声道:“当时,朱明已经将黑虎寨和那出谋划策之人押下候审,却没料到,北疆侯府会突然出面,将那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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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左相和顾绍礼谈话的功夫,十七被白氏带上了街。
西京作为南国的王都,自然有它不同寻常繁华之处。光是户部点检所辖下的酒楼,便有十数家,还不算上那些民间酒肆。白氏带着十七出门上街,自然不会带她进酒楼。
要知道,在这些酒楼酒肆里头,还养着不少漂亮的官妓和私妓。
最后二人却是逛完了布行逛成衣店,逛完了成衣店,又找了家小有盛名的饭店,这才坐下歇脚。
饭店不大,名字倒风雅的很,叫“福春居”。
白氏挑了张靠里的桌子,让十七坐下,又让跟着过来的两个妈妈也在她们两边的空位上坐了下去。白氏自认是个贪嘴的,这么多年来唯独这个毛病没改过,左相也由着她,下朝时还时常会帮着带一些果子过去。福春居是家老店,夫妻俩常来,最是熟悉他家的吃食。
稍等一会儿,鹌鹑馉饳儿、窝丝姜豉、油炸虾鱼刬子、旋炙羓儿、辣瓜儿、醋姜、鱼肉影戏、桃花鲊、雪团鲊几个腌拌烤的小菜陆陆续续上了桌,白氏又随手要了天花饼、皂儿膏、乳糖狮儿一类的果子和茶水。
不大的一张桌子上不多会儿,就被那些吃的摆得满满当当。
夹了一块雪团鲊放十七的碗里,白氏抬起头道:“这家店在西京开了有二三十年了,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味道也几十年如一日,你要是喜欢,姥姥往后多带你来吃吃!”
才不过一日的功夫,白氏就习惯了“姥姥”这个称呼。还别说,比起府里那几个小子丫头们人前人后的“外祖母”、“老太太”,还是这“姥姥”听得人心头暖暖的。
“姥姥您别忙活了,我会吃,我会吃的!”
福春居用的碗,糙的很,碗口不大,好在挺深的,可也禁不住白氏这么热情澎湃的夹菜,不多会儿就叠得高高的。可白氏依旧要往里头夹,还一个劲儿地劝她多吃一点。十七都快哭了。
她从前在寨子里也是个能吃的,有时候遇到干旱,粮食不够吃,她就带着人进山打猎给全百家寨的人吃肉。但是人一多,常常就会有不够吃的情况,刘氏就要她让出自己的那份给别人。
不过没事,十七是什么人,那一手百发百中的箭术不是吹牛皮吹出来的,饿了进山再打猎就是。耗子,哦,现在该喊他冉一白,那会儿就常说她光吃肉不长肉,比寨子里的那些同龄的女孩都要瘦一些。
能一个人吃掉一整只野鸡的十七,面对这些精致到不行的菜和点心,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白氏给十七添菜添得十分开心,十七也只能梗着脖子把碗里的东西往下咽。吃惯粗粮的人猛然间吃下这么多精细的粮食,难免不适应。在护国公别院那儿,顾绍礼就顾念到这点,什么都不敢让她多吃,小狗子倒是贪嘴闹了几回肚子疼,把杜氏心疼的不行,这才适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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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吃得一脸血,白氏起身要去解手,带着一个妈妈就往福春居的后院走。十七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赶紧喘口大气,这一抬头,就瞧见了正对门口搂着娇滴滴的娘子说话的男人。
叫什么来着?
十七皱着脸苦想,顾绍什么?她低头掰手指,嘴里嘟囔,干爹说过世家总是喜欢弄个排行,人家这排行压根不时兴数字,都是拿好听的字来说的,护国公府记得是那什么礼义仁智信?
于是十七记起这人是叫顾绍义来着。
别说十七傻,她是真不好记人,尤其是这种只见过一面,虽然逗一逗还能当个玩具但根本没那个能耐的家伙。
于是,她又埋头苦干,老老实实解决起面前这满满一碗的吃食来。
这一边十七苦着脸继续干活,那厢顾绍义正搂着双燕儿的小蛮腰当街卿卿我我。亲吻亲到这种狼啃的地步,纯粹是让人掉眼珠子的,奈何人家背景雄厚啊,护国公府再怎么没落,那也是大家,人做老子的都没管教儿子,路人甲么那就看看好了。
于是乎,捡起眼珠子,合拢下巴的路人们继续走自己的,谁也没再把视线往这对男女身上放一眼。
双燕儿娇滴滴地笑了好一会,一抬眼,却瞧见顾绍义眯着眼睛往一个地方看,遂顺着目光看过去:“哎哟,那不是大公子身边的姑娘么?”
顾绍义盯着十七看,招来长随,让他附耳过来吩咐了两句。
“二公子,你想什么呢?”双燕儿笑盈盈地趴在顾绍义肩头,酥胸半露,往他胳膊上蹭了蹭。做了一辈子的妓,当街色诱什么的对她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顾绍义也没说话,顺手就往她背上摸了一把,眯着眼笑了两声。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饭店”这词,别以为是现代用语,其实《水浒传》、《福惠全书》、《儒林外史》里都有提到这个,和客栈的功能类似。
☆、第三十二章
从福春居出来,十七觉得自己吃得已经消化不下去了,感觉肚子里的那些东西一层一层叠到了喉咙的位置,可是一抬眼,瞧见白氏心情很好的表情,她默默叹了口气。
姥姥高兴就好。
十月的天气,暑气已经散了个干净,正午的太阳罩在头顶,带着暖意,就连吹过来的风里都挟着金桂的香味。
十七挽着白氏的手,一边偷偷揉着肚子,一边时不时点点头听她说话,迷迷糊糊就又跟着逛了一条街。从前霞州城里开集市,刘氏总是会跟着一群姊妹一道在城里逛上一整天,于是寨子里的汉子和小子们只能对付对付随便吃点,十七这回总算是跟着白氏体验了一把“逛街”——真的好累!
白氏进了一家书行。
从十七那里听说了跟着她来西京的小狗子的事后,白氏就一直念叨着说要为那孩子准备一些书。顾绍礼到底不是正正经经教书的先生,如今回到西京更是不可能像从前在山寨里那样教小狗子读书,白氏同十七说,要为小狗子买些纸笔和书册,到时候接他进门,直接就和孙辈一起跟着府里的先生读书。
十七让两个妈妈跟着白氏,自己算好时辰去旁边走走,顺便消化下肚子里满满当当的存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