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拍了拍干草,最后还是扛不住身上的疲累,躺了下来,眼睛看着屋顶,放松的精神忍不住就回想起刚才突然发生的事情——高泽君是为了什么理由杀人,十七不知道,也猜不出来,护国公府的那些暗卫为什么要绑自己,她是已经想的明白了。
嗯,顾绍义纯粹是在找死。
不作死就不会死什么的,这人看来根本就不明白。
十七想着,眼皮渐渐发沉,索性侧过身去,抱着胳膊,闭上双眼,不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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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的门扉,遮挡了外头的大风大雨。雨珠拍打门户的声音,稀里哗啦。不知为何,十七却睡得安详平静,像是之前所有的紧张在一瞬间全都释放了出去,就好像是回到顾绍礼身边一般,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因为她爱着的这个男人永远都在身前,为她遮风避雨。
顾绍礼带着人一路找来,被劝着去路边的破庙暂时避雨的时候,他根本没想到,门扉打开的那一瞬,他会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这么安稳地睡在佛龛旁的干草堆上。起早回门前换上的衣裳,裙摆上沾了血,裙下露出的一双鞋,鞋底上是大块的血色。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狼狈,压下想要冲上去狠狠将人抱进怀里的冲动,抹了一把脸,然后慢慢走了过去,在干草堆旁蹲下身。
十七睡得安稳,只是因为一路的奔走,身上难免有些狼狈,额角的一抹灰,看得顾绍礼心头一软,不禁回想起那日浴佛节初见,明媚如春光的少女一身男孩儿打扮,姣好的面容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少女的馨香,他问想要在扇面上画什么。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你说什么好看?”
他抬头,入目的是一双透亮的眼睛,眼里的神色他太熟悉,可落在她身上,却丝毫不觉得令人心烦。
所以,他忍不住在扇面上,画了满满当当的木芙蓉。
再后来,却没料到,他的画真的映衬了她的名字。
阿芙,他的阿芙。
不大的庙,进了五个人,五匹马,当即就被挤得有些满,外头的风再大,里头也已经开始泛起热来。顾绍礼蹲在一旁,想了想,伸手捂住十七微凉的手掌,努力将身上的暖意传给她。
便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抽回手。
顾绍礼微微吃了一惊,抬眼就见她已经醒了过来。他张嘴想说话,却被十七扑了个满怀:“你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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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过去很久以后,有一天,顾绍礼问十七,为什么在明明知道自己迷路后,却一点都不慌张地在破庙里睡着了,就好像根本不担心会有别人进庙一样。
十七当时正抱着手炉,身上披着当初在霞州城时自己打来的那些雪白狐狸毛做的裘衣,透亮的眼睛眨巴眨巴,良久才弯着唇角,笑嘻嘻地回答他说:“你会来找我的,要是找不到,那我就去找你。”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不是你来,就是我去,总归他们都还在一条道上,回头,向前,豁然开朗。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而现在,十七等到了顾绍礼,顾绍礼找到了十七,当彼此的胸口熨帖着传递着暖意的身躯,疲惫一扫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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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大雨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夫妻俩共骑一匹马,慢慢悠悠地往西京城走。天色渐暗,顾绍礼虽想要去触顾绍义的霉头,十七却打着哈欠说又累又饿,想要回家。
看见靠在怀里的小妻子一脸困倦,顾绍礼长长叹了口气,将她搂紧,回头却对着冬至挑眉:“往上阳春那里多整点麻烦事,最好能整得双燕儿她们没空搭理他!”
冬至默默别过脸去。就算整个上阳春都被折腾到没精力接待二公子,西京城这么大,又不是只有上阳春一家,想要找美人,哪里不能去。想归想,大公子这么说了,冬至自然也应了下来。
至于回头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折腾上阳春,那就不在顾绍礼的考量之中。总之,别说双燕儿,就连上阳春其他红牌妓子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周旋在几位纨绔子弟之中,忙得连坐下歇息的时候都没,更别说还要抽出空来招待顾绍义。
在顾绍义被从前围在自己身边的美人彻彻底底忽略了大半个月后,终于耐不住性子,让底下暗卫去查查到底出了什么事。
暗卫的职责很广,可历代护国公还没出过哪个主子拿暗卫去为自己调查青楼楚馆里头哪些妓子成天在忙活什么的。
再加上,半个月前没了的三人,暗卫们心底大多有自己的想法,很大一部分人渐渐生出了不满,暗地里不少人偷偷回到了统领冬至的麾下。
在顾绍义眼中,暗卫的命不是命。死了的那三个,是自己无能,不光让人跑了,还丢了性命。在知道消息后,顾绍义气得当即摔了房间里的一套前朝留下来的白瓷青花茶具,又冲着身边伺候的通房泄愤,活生生将年轻漂亮的小娘子打死,随便裹了席子就扔到了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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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护国公府的暗卫,你派出去调查青楼的事,传出去,你让护国公府的脸面往哪里搁!不学无术,不知长进的混账东西!”
顾辛安一下朝回府,冲着正百无聊赖在等暗卫传消息回来的小儿子,劈头盖脸就是大骂。
顾绍义是被高氏含在嘴里,捧在手上的宝,自认从小没受过什么责难。
从前顾绍礼常年在外,他嚣张跋扈他的,从来没见那人皱过眉头,就算偶尔回来看见他的脸色,那人依旧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每日晨昏定省从不落下,面上从来都是客套得很,但也十分疏离。
可自从顾绍礼回来后,先是科举高人一等,再是官职压人一头,到了现在连父亲都帮着他说话!
顾绍义气得不行,将桌上的茶具果盘一股脑往地上挥,顺手抓过桌上倒着的一颗梨子,直接往顾辛安身上砸,边砸边出言不逊:“老不死的,你竟然敢骂我?!”
顾辛安脸色彻底黑了,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猛地抬手就给了小儿子狠狠一巴掌,直接把人打得侧了头。
顾辛安喘着粗气,怒道:“陛下耳目遍布朝野,你私底下跟人营私结党也就算了,只要不过分,陛下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陛下没想要拿下你,不代表其他人不想夺了护国公的爵位!”
“放屁!这爵位是老子的,谁也拿不走!要不是你一直霸着爵位,不给我,怎么会有那么多麻烦事!老不死的,你是不是在外头养了女人,是不是一早就准备好要把爵位给哪个野种?”
这话,就像一计大锤,恶狠狠地砸在了顾辛安的胸口。他震惊地看着眼前被娇宠长大的小儿子,好像完全陌生了一般,听着那些狠毒的话从顾绍义的嘴里接二连三的出来。
“混小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高氏闻讯急匆匆跑进门,正好听到儿子不断的咒骂,吓得脸都白了。
顾绍义冷笑,指着顾辛安的鼻子继续骂:“母亲,这个老不死的一定在外头藏女人了,不然他干嘛还不肯把爵位给我!做皇帝的还知道退位让贤这个词呢!”
他话音才落,紧接而来的,是高氏泪眼汪汪的狠狠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护国公府的这一场冲突,外人无从得知。冬至从暗卫那得到消息传给顾绍礼时,正握着妻子的手一笔一划写着字的顾绍礼,动作微微停滞,只一瞬又将一撇一捺按部就班完成。
末了,他才淡淡应道:“高氏打他了?竟然舍得打他。”
“公子,你也知道,这位夫人可不像老夫人这么好脾气,本来就性子不好,加上这么多年一直被人捧着,哪里会喜欢有人忤逆自己,更别提二公子当时嘴里那叫一个臭,什么难听的话他说什么,连‘做皇帝的还知道退位让贤’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出口了。不想惹祸上身的话,自然要把态度给摆正,不然谁晓得会不会被暗桩把话传给皇帝陛下。”
话说到后来,冬至自己已经乐呵地不行了,要不是看十七还在屋子里,他是真的很想趴桌上狠狠捶两下,憋得难受。
“上阳春没空搭理他,于是才大半个月就憋坏了?”十七挑眉。上回去护国公府,她就听说顾绍义房里莺莺燕燕可不少,没道理才大半个月不能去上阳春,就憋得心浮气躁起来。
“听说是他房里的那几个通房刚下了胎,身体弱不能服侍他,前几天又打死了人,他院里的婢女一个个怕得要命,没人敢爬床,老爷和老夫人身边的婢女他不敢动,于是就有些耐不住了。”
冬至忍着笑说话,实在憋不住了就呛着声音,咳嗽几下。
“上阳春那边的事如何了?”
“公子放心,二公子派出去的暗卫是我们的人,出门溜达了一圈,装模作样进了趟上阳春,心满意足的回去复命了。”
顾绍礼点头。
“公子为何不直接下手,爵位早些夺回来,总比哪天老爷真在外头弄出个私生子来的好。”
顾绍礼眉宇微动,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十七拿着笔,在旁边刷刷写了几个大字,然后把笔随手一放,拿着宣纸往冬至眼前一摆,上头狗爬似的写了四个字——以静制动。
好吧,这字就没必要重点讲了。对十七来说,背书什么的,其实简单得很,认字反倒是第一步,其次才是这写。冬至忍下想要嘲笑的冲动,咳咳两声,正经道:“如此,小的明白了。”
随即,他告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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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日,冬日的三更天,冷得连打更的都不愿意出门。一把火,就好像有如神助,从一间屋子倏忽间烧遍了整座上阳春。从里头侥幸逃出来的妓子和恩科狼狈不堪地抱着自己随手抓来的衣服,红光照得他们的脸上一片惨白。
据说,最先起火的是头牌双燕儿的屋子。
据说,那把火起因是一场争风吃醋。
而眼下,大部分的妓子和恩客都有命逃了出来,而双燕儿和她今天的客人,却活生生烧死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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