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和权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愣答道:“还有两日便到了。”
“哦。”李嘉重新陷入沉默,由着萧和权往前推了截路,道:“明日你替我买些香烛元宝。”
香烛元宝,这是要祭拜谁?萧和权突然发觉他对李嘉的过往、家族、亲友全然一无所知,从当年她空降国子监至今,她始终都是孑然一身,家中只有十二娘和周叔两个佣人。除此之外,她的背景空白得像一张纸,仿若随时都可干净利落地抽身而去,飘渺无迹。
不等萧和权发问,李嘉已先一步回答:“一个故人而已。”
送李嘉回房后,萧和权立在庭下久久望着她渲染上烛光的窗纸,那片坐在桌前的剪影似凝固在了窗纸上,从来笔直的脊梁此刻向前微微蜷着,如同忍受着什么痛楚一般。一盏茶,两盏茶,一炷香,两柱香,萧和权不知望了多久,李嘉便不知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坐了多久。
直到一道身影从屋顶上飘了下来,高幸拍平袖摆,笑吟吟道:“萧将军”
萧和权怔然的目光几近在一瞬间化如利剑,湛然生寒:“高公公。”高公公,头一眼可以看走眼,第二眼便是从高幸那套阴毒的武功路子他也看得出眼前人与宫里那些飞扬跋扈的宦官所共有的特质。
他从骨子里厌恶这些不男不女的内侍,权禹若不是借得这些阉人的手在燕帝耳旁煽风点火,他萧氏一门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高幸仿佛没有看到萧和权的眼神,他笑了笑:“夜深露寒,萧将军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萧和权岂听不出他话里赶人的意思,似剑般的长眉高高一挑,蓄满讥诮:“本将休不休息轮不到你做主。”
“将军休不休息小人自是做不到主,但将军在这扰了我家主子的休息,小人便不得不管了。”高幸低低柔柔地说着,却没半分退让的意思。
“倒让本将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管了!”萧和权冷笑一声,剑已出鞘,雪光如银道道直扫向高幸面门。
高幸嘴角笑意一沉,左掌拂过腰间,再看时已多出条金丝软鞭,游如滑蛇卷向萧和权的剑尖。
论武功修行,两人皆自幼习武,年数相当。但高幸武学师承宫中宦侍,阴柔狡黠,遇上萧和权这般阳刚刚正的武功路数,初初应对尚且有余,再至后来被他凌厉剑势逼得便有些吃力不济,无从破招。
眼见萧和权的剑尖直刺向高幸咽喉,高幸默叹一声,待要就死,一声叱呵从屋内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剑尖悬停在高幸喉咙前一寸住,萧和权挑衅地望向高幸,道:“教训个不懂事的奴才。”
“奴才?”李嘉坐在窗下,手里烛台照亮她漆黑的眼珠却没有一丝暖色:“我的人没有一个是奴才。”
萧和权身躯一震,他不相信李嘉竟会偏向一个才相识不久的宦官,持剑僵硬地立了会,他的额面上渐渐浮出恼色,狠狠地把剑掼到地上,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嘉:“无意伤了李大人你的人,还望李大人海涵。”嘴里说着道歉的话,那吊儿郎当的神态却分明没有一丝歉意,“你的人”三字给他咬得尤为重。说完看也不看李嘉,转身大步而去。
烛台落下的蜡油滴在李嘉手背上,烫起通红一片,她似毫无所觉,低起的眼再挑开,萧和权已踪影全无。庭角的花草窝在春寒里,在一阵突起的夜风里寂寂发抖。
高幸划开的左袖上逐渐渗出暗红的血渍,而他咬合的嘴角亦是流下一丝鲜血,内伤之下他晃着走了几步,跪在窗下:“谢公子救命之恩。”
“我本不该救你,若你不是那人派过来的。”李嘉转过的眼眸里闪过一层阴霾:“你想死我不拦你,但别死在我这。”
高幸苦笑了下:“公子教训的是,但……”他仰起脸,那张秀如白玉的脸上诡光烁烁:“萧和权对公子的身份已然起疑,若是留他迟早会成后悔。便是他不在此事上做文章,小人来时主人亦命小人嘱咐公子,公子大业未成,断不得把心留在此人身上。”
一卷竹简重重砸在高幸左臂上,使得裂开的伤口血流如注,李嘉冷冷俯视着他:“你若仍分不清现在跟着的人是谁,便滚回金陵去。”
高幸忍着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李嘉,脸上仍是带笑,却一寸寸低垂下来:“公子罚的是,小人知错。”
窗户合上,屋内再无动静,跪在窗下的那道人影一动不动,涌出的血缓慢地凝固在衣上、地上,高幸因失血过多的脸露出个恍惚的无奈笑容。还是和当年见到的那样面冷心入庵,心软得……和她父亲半点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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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和权卷着满身怒气从李嘉那冲出来,吹了阵冷风,他的脑子稍微清醒了点,手中剑鞘握得咯吱响:“李嘉!”一声低吼惊起树梢倦鸟,吱呀乱飞一片,立在墙下半刻,他道:“去给把酒肆里那两人给我带回来。”
隐藏在夜色里的武卫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即回来复命:“将军,那两人……已暴毙在城外半里处。”
才与他和李嘉打了照面就死了,简直就是刻意地杀人灭口。而这动手的人,萧和权稍作一想,即想到了刚刚一身黑衣从外归来的高幸。高幸显然是为了李嘉去灭口的……李嘉那句话不期然而然地在萧和权脑中浮出,我的人,我的人!
萧和权一掌击在树干上,一道裂纹笔直向下,高幸为什么去灭口定是与那二人口中的“谢衣”有关,那两人将李嘉认作谢衣,而这谢衣……究竟是什么人?
等一下……谢衣?
谢氏这个姓从古至今便是高门世族之家的代名词,古有晋时名相谢安、名将谢玄,号称“诗酒风流”之族。其后千年所出的贤相名臣不计其数,风头最盛之时连五姓望族亦望其项背。即是在以五姓为尊的前梁,谢家同样在朝廷占据了不大不小的一片位置。前梁覆亡,谢氏与其他望族拥立那时的梁帝定都金陵,重回江南乌衣巷,谢家仿佛也同样回到了千年前的鼎盛风光。
可惜这仅是一个世族短短的回光返照,萧和权对那段十来年前的梁国秘史并不十分清楚,只隐约记得,当时的谢家一夜抄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具体原因流传的很模糊,说是与梁皇室有关,有何关系,外人无从知晓。
“谢……衣?”萧和权尤记得那两人看见李嘉时的震惊,谢家抄家时李嘉应只有六七岁的光景,若李嘉是他们口中的谢衣,那当真能从现在的她认出那个六七岁孩子的影子……
萧和权四仰八叉躺在屋顶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突然他霍然坐起,他似乎忘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这么说,你得罪了个人,而那人是你非常在乎的,然后你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他的芳心。”柴旭呵欠连天地慢吞吞地道:“所以眼巴巴地跑来踹开我的门,半夜三更地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
萧和权沮丧无比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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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萧和权做出挽回李嘉芳心的举动,一封八百里急报在队伍堪堪驶入燕国边境时送到了他手中“边关告急,陛下命萧将军即可返京,率兵抗敌!”
、第34章 叁肆
战事爆发得突然;萧和权接到战报后当夜招来两名亲信;闭门商讨至天亮拟定先一步赶回汝州大营;过伏牛山入威胜镇;调威胜镇五万节镇军,由山南东道与山南军成两面夹击之势,突袭蜀军。
说来也奇怪;蜀国偏安西南一隅已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天府之国出的几代国君都是本本分分的主,带着一帮臣民种种竹子、养养白豹;日子过得不亦乐乎。偶尔没事骚扰下右边邻居的楚国;打赢了举国上下能乐呵个好几天,输了就赔几只白豹和几车蜀绣过去,反正他们也不差钱。但便是借给蜀帝两个胆儿,也不敢去啃他东北方的燕国啊。
历史上蜀国和燕国打了三次仗,第一次输了,赔了蜀帝的嫡亲闺女过去和亲,爱女成痴的蜀帝险些哭瞎了一双眼,直嚷着要用自己去换闺女,被大臣们架在脖子上的剑给拦住了;第二次还是输了,又赔了个蜀国皇室宗室公主过去,外带北方三郡;第三次倒是打赢了,结果率兵打仗的蜀国皇子狗血地偶遇了对方主将的妹妹,这倒好,仗也不打了丢下一众将士狗腿兮兮地求娶人家妹子。最后妹子是娶回蜀国了,燕帝也借此从蜀国来讨了一座城市的彩礼回去了。
历史的教训是惨痛的,而现在很显然蜀国似乎忘记了这些前车之鉴,竟然狗胆包天地来老虎头上拔毛。燕帝那叫一个不爽啊,给萧和权下的军令简洁利落“给老子把他丫的往死里揍。”
往活里揍难,往死里揍还不容易么?萧和权对这倒没多大压力,让他有压力的是军情刻不容缓,马上便就要启程。他一走,柴旭作为监军亦要随之动身,那李嘉便要孤身一人前往汴梁。
汴梁没有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却有比刀光剑影更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
“你放心不下李嘉就去看看呗。”柴旭捧着苦茶熏着因一夜未睡而发红的双眼,吸了口苦涩的茶香慢吞吞道:“他肯定不会同你生气的。”
萧和权一声不吭地卷起地图,抽出长剑擦了好几个来回干巴巴道:“若是有人重伤了我,你不会生气么?”
“不会!”柴旭连思考都没用。
“……”
萧和权受伤的表情让柴旭看之不忍,亡羊补牢地安慰了他一句:“你举的例子太不具有可行性了,从小到大我只看见过你把别人打成重伤啊。”他慢悠悠地替自己添了些热茶:“我听元和说权禹前日在早朝上不止一次提到了李嘉的名字,看来李嘉这回入汴梁必不会那么简单……”
一道劲风掠过,室内已再无萧和权的身影。柴旭摸摸鼻子,咕哝了句:“好歹听别人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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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燕后萧和权一行人落脚的地方不再是官驿,而是沿路各地的官署。一来是因为官驿人多口杂,不太安全;二来燕帝交代柴旭顺路替他考察考察民情。队伍里有位皇子在,不用明说,各地官员使足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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