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烛一笑,道:“折腾才好,折腾起来便不会觉得自己在囚牢了。”
“喔?那你觉得是什么?”北谷不由觉得好笑。他心里其实挺欣赏眼前的倔强小姑娘,不撒泼不自弃,衣衫整洁,举止洒脱,言语含笑。与她说话,如沐春风。若不是有一天丹药房火烛用尽,他与成皇来取药时恰好看见她无声地缩在狭小水房的黑暗里抱膝发抖,他根本不会知道她压根没表面上这么强大,她也会害怕。这一路上的关押颠簸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恐惧。她只是习惯把这一切隐藏在笑容后面。
从那天后,北谷有意在丹药房里多备了些炭。成皇当做不知道。
“说呀,不是坐牢,又是什么?”北谷饶有兴趣地问。
“会觉得自己是在小时候的家里,不能出门,只好等着二哥醒来,然后一起读书写字弹琴画画。”南烛道。她说这话时,眼睛里笑意盈盈,很是醉人。
却不知,这一次,二哥什么时候能醒来。
“有一天,二哥会醒来的。”南烛自言自语说。
一天又一天,南烛继续写字:
“二哥。烛儿今天差点吃到喜欢吃的蜜花糕。是北大人带进来的。可是你把它倒在了地上。北大人吓了一跳,估计几天都不敢给我带东西了。”
“二哥。为何水房里的热水永远那么烫,冰橱又那么凉呢?要是你告诉我原因,我就告诉你我做了一个冰灯,放在冰橱里。这样就算夏天到了,也不会融化。永远不会化。”
“二哥,今天听宫娥说外面的庆典好热闹。烛儿好想去看一次。二哥,你祭天时的模样一定很好看吧。宫娥们说起你来都恨不得追随而去。她们说,只可惜你不爱笑,如果哪天你对她们笑上一笑,立刻死了也是甘心的。二哥,为什么烛儿记忆里你总在笑呢?烛儿是不是很幸福,你对烛儿笑了那么些年。还是说,烛儿提前把这一世的微笑用光了?……二哥,今生你还会对我笑吗?”
“二哥,有一只纸鸢落在窗台了。我够不着。明年春天我们去放纸鸢好吗?”
北谷摇摇头。
南烛心心念念要找回二哥。可成皇却似乎不愿多见南烛一面。
有一回,皇族狩猎。成皇带了南烛。南烛难得出一回寝宫,即使是被押着,南烛也少见得笑得灿烂。她太久没见过阳光了。那明媚笑容,真让春花黯淡三分。许多贵族子弟忍不住接头接耳,纷纷议论。“若是不用了,可不可以讨回来做个侍婢?”,“嘻嘻嘻。”,“别这么笑,我真心会好好疼她的。”少年公子道。议论声传到成皇耳中,成皇说他不在乎。因为这句不在乎,随即南烛就被公子小姐们莫名其妙地推进了有受伤黑熊的笼子里。成皇与北谷赶到时,南烛血淋淋地站在笼子中央,手里拿着一截断棘木,受伤黑熊死在一边。周围是贵族小姐们的尖叫,公子们也白了脸。他们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能杀死熊的女人,哪怕是一头受伤的熊。站在血泊里的南烛,倔强而强大。“我要死了,二哥怎么办?”南烛颤抖着对北谷说。成皇转身就走。自那后,贵族子弟再无人闲议南烛。只有北谷知道,南烛那晚缩在笼子里整夜不曾阖眼。
“你在看什么?”北谷问。
“星星。”
“阴天看星星?”
“就是因为看不着,所以很难受。”南烛道。
安若晨星,不离不弃。
二哥,你在哪?我很怕,怕等不到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要结局了,西岭谢谢大家的支持。如果不是大家的陪伴,西岭真不知道会不会坚持下来。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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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文,删去倒叙,么么哒)
、143 ,归来(中)
北谷常常偷了药材出去赌钱,最近,他手气总是不太好。他本是性情中人,心里不痛快手气也会变差。这天,他又输光了手中的银两,几杯黄汤下肚,他不知怎么就破天荒地跟与他新结交的朋友说起了心里的事。
“我就不明白,我家‘少爷’为何就不愿意放过南姑娘呢?”北谷口中的少爷是成皇。
“或许,他只是无法释怀。”那位朋友轻轻浅浅地道,“就好比配药。一方药君臣相济文武相配,却总有一味重中之重,这最重的一味本是为了救人,如果放多了,最伤人的往往也是它。南姑娘在他心中分量太重,以至于你家‘少爷’根本经不起南姑娘的‘背叛’。本就不知道该爱还是该恨,他便索性选了恨。”那位朋友缓缓地说。
“再恨又怎样。南姑娘命不久矣,‘少爷’明明知道一切缘由,对她好点又何妨?”北谷叹气。
那位朋友本在把玩着两个骰子,听到这话突然停了手。
“命不久矣?此话怎讲?”那位朋友问。
北谷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原来南烛初到京城的那天,北谷便把假孕之事告诉了成皇。他是开国来少有的杰出医官,锦绣那点小计俩还瞒不过他。疑云雾散,云破日出本是好事。可一路上,南烛已不知被锦绣偷偷灌进去多少落胎之药。这些药,对单纯以血为引的成皇没有妨碍,却大伤做为女子的南烛。寒毒入骨,一时无从解起。“熬不过下一个冬天。”北谷拱手道。
那天,成皇怔怔地看着笼子里的南烛。南烛在昏睡,笼门大开,青丝委地。她手里紧紧地拿着一个竹筒儿,里面的药已经只剩三粒。“还有什么办法?”成皇问。他背对着北谷,北谷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却恍惚间觉得成皇语调发颤,只是极力克制。是北谷听错了吗。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比较凶险。早在南若谷问药时我便侥幸得知族中古书中有记载,如果药人有恙,可在双方气血和息之后请出羌午傀师引魂的青魂剑。青魂剑剑分双刃,极细一端刺入手中血脉,极尖一端生生刺入一方的心口,以药相左,在清醒时引魂过命,便有一成几率在她死前为吾皇彻底解毒。族中这些年陆续收得奇药,虽不及龙朝‘九龙吟’,却可将几率提到五成。”北□□。
“你的意思是,要我以剑刺她心?”成皇问。
“是。”
“如果成,自此解毒。如果不成呢?”成皇追问。
“她死,陛下无恙。——暂时无恙。”北□□。
成皇闭目而思。
“如果反过来,”成皇道,“若有青魂剑,让她在清醒时将剑刺向我,毒同样可解对吗?”
北谷愣了一下,然后道:“按理是这样。只是万一有失……便是她活,陛下……总之,陛下万金之躯,不可担如此风险。”
五成,也是一场博弈。北谷语毕,成皇沉默。光照在他锦袍上,阴影却挡住了他的眉眼。北谷猜不透成皇的所思所想。“你出去吧。”良久,成皇突然说。北谷恭恭敬敬地退到了门口,在宫娥关上殿门的那一刹那,北谷似乎看见成皇缓缓弯下腰,将地上的南烛紧紧抱在怀里。
可是,一切真不过是北谷看花了眼。第二日,南烛便被锁进了炼丹炉,成皇甚至不愿见她,倒是封了让北谷极为不满的锦绣为锦嫔。成皇对锦绣极好,亲手为她配药,看她喝下。南烛仍在做梦,成皇却加快了寻剑的脚步。好几次,成皇走到丹药房,却只在她睡着时靠近。
“一个情字,真真折磨人。若早知会恨得如此撕心裂肺伤痕累累,那当时便不要心动好了。”北□□。
“有些事情,不是不想便不会。一点一滴,溶进了血里流进五脏六腑渗进奇经八脉揉进七魂六魄,等发现时已经病入膏肓,要么生,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他那个朋友说。
很多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亦未必清。
“兄弟领悟得真深刻。老哥我敬你一杯。”北谷哈哈大笑道。
“干。”那个朋友道。长眉一挑,举止雍容。
“对了,兄弟为何来京城?看你不是本国之人,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兄弟只管开口。”北谷豪迈地道。
“我……为这个而来。”那位朋友伸出手点了点北谷包裹人参的废宣纸。
他言语机敏长相俊美,吃穿用度不亚王侯,显见得是在富贵中长大,唯独一双隐在袖管中的手却满是狰狞红痕,观之惊心。
手指轻点处,宣纸上画的青鸾印清晰可见。
“好眼光,我卖恒泰镖局都要五十两,与你投缘算你四十。”北□□。
“多谢。”俊美之人浅笑回答。
他为她而来,他说过会陪她去任何地方,这次,他不会再让她从身边离开。
可是,她会跟他走吗?
如果她不走,他是不是还能承受得住一次离别。
一杯尽,入口苦涩。
成国皇宫:
又是一轮冷月,清辉漫天。银汉在月华里时隐时现,竹影在朱墙上婆娑成一副凌乱的写意。
明明还是夏天,南烛却冷得睡不着。
成皇来了,踏着冰凉月光。
踏月而来的成皇,似乎满腹心事。没有跟随的太监宫娥,一袭明黄缓缓进了丹药房。他似乎认为南烛已经睡去,没有惊扰南烛,只端坐在南烛身前不远的一个坐垫上。明黄的衣袍微微散开,露出里面的月白华裳。黑发如瀑垂至胸前,水雾如云,萦绕身边。月华似水,正照在他的身上。端坐的二哥,好似云间飞仙。成国的皇族子弟多半相貌不俗,此人更是惊尘绝艳。
梦中,他这样来过无数次,可每次睁开眼,都是孤单的晨曦。
是梦,非梦?
他真的这样来过吗?
还是说,现在亦是一场黄粱?
二哥没有留神看角落里南烛。他的眼眸,只望着窗外的天。可是,那双眸子却让南烛的心一紧。他眼眸间有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二哥了?
不是高高在上的成皇,而是南烛最熟悉的模样。如果是梦,为何连味道都如此真实。倘若是梦,南烛真愿不醒。
如果不是梦,他恨自己入骨,怎会来这?
“命里一尺,难求一丈。这是不是就是命中注定。找到了。也好,终归是要结束了。”他喃喃对月的轻叹,几不可闻。南烛却听得心头一痛。二哥,究竟遇上了什么事?为何他会有这般神情?难过得像是刺空了心肺。二哥渐渐低下头,垂下眼睫,喃喃地说,“好恨。”
眼中,是南烛看不懂的朦胧。
月下的二哥,发丝轻轻舞动。仅仅只是坐着,也像是一幅羽仙画。二哥的眼,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