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笑着,厨帐的门帘被人打起,一个背着大箱子的书生先钻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杜若。“咦,是你!”鲁冰花有些惊讶。
杜若微微一笑,这个人显然已经有些疲惫,但是笑起来时仍然很有风度。他道:“有你们俩的地方就真正热闹,在门外就听见笑声了。”杜若心里想说的却是:营房里转了一下午,不是哭爹哭娘哭老婆孩子的就是愁眉苦脸的,不像这,这两人让人觉得整个心都轻松了不少。
“等等,呔!你你你是来看病的还是来打劫的?”鲁冰花本想客套几句却一不留神瞥见杜若摸出了几根明晃晃的长针,借着炉灶里的火光那叫一个熠熠生辉。鲁冰花被打劫怕了,立刻就手拿小脆瓜摆出了不伦不类的自卫架势。
也不想想,人家一个军医跑厨房里打劫什么,小脆瓜吗?
“对,你要干嘛?”南烛也问,“小脆瓜没有,红枣还有两颗。”
杜若给气笑了,他看上去像是抢红枣的?
“白中军要我来看看你的伤。”杜若说,“见你这有酒有火,想顺便淬淬针。”
“白中军?谁啊?”南烛一时没反应过来。
“沐王帐下红人,白阁老的二儿子,白及。他本来想自己跟我一块过来的,半路被沐王派人拖回去了。”杜若云淡风轻地说着,不过他既然使用了“拖”这个字眼,那当时的情景一定很惨烈壮观。
“哎哟喂,他什么意思,怎么又请大夫又关心的。咱跟他又不熟,他打的什么主意哪?”鲁冰花商人出身,立刻警觉。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杜若看着俩人,心道这俩人怎么就这么有趣呢?一个是一派天然带点邪气,一个是老奸巨猾偏生直肚肠。都是人间极品。杜若笑道:“鲁兄弟慧眼。他想要我给南小弟治治——治好了好打架。”
治好了,好打架?
鲁冰花一听眼睛都直了。“我勒个去啊!他有病啊!找人治病再打架他脑袋被驴踢过吧还是压根没长脑子啊?哎呦喂杜大夫,您得赶紧地给他治治才是正经,他绝对比我家小南南病得重多了!”鲁冰花道。
“小……南南。”杜若终于忍不住大笑。
此时此刻,在秦参军的帐篷里。
秦子敬正刚刚给一封信封上印泥。便有传报:“陈校尉到。”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军人走了进来。瘦削身材眼神刚毅。他是秦家的家卫,对秦子敬忠心不二。
“下午说的事可打听到了?”秦子敬问。
陈校尉点头,回答道:“是。南家自南大公子出事后元气大伤,南家夫人也已过世。前段日子已经迁回清涟村。属下找到了一位给南家二少爷治过病的大夫,说南家二少爷的病非同小可,已有弥留之貌。或是今年秋,或是明年春,命在垂危。”
秦子敬微微摇了摇头——爹爹这是要干吗?分明把南家往绝路上逼啊。怪不得她会出现在这。爹爹的心啊,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属下回府时还遇见了老太爷,老太爷一切安好,说晋安郡主又遣人送来了人参,东西常见心意难得,老太爷说少爷与晋安郡主写信时多谢一句才好。”陈校尉道。
秦子敬冷笑一声,将刚刚封好的信摔在了案几上。
作者有话要说:
、7
“这一瓶内服,这一瓶外敷化瘀。你确定不要我诊看?”杜若问。
南烛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杜若也就作罢,稍坐了一会淬了针便走了。
南烛和鲁冰花预备下明早要用的食材,鲁冰花又烧下热水准备洗澡睡觉。南烛觉得洗澡不错,她内心亦想解开锁子甲看看自己的伤怎么样了。虽说爹爹的宝贝锁子甲挡去了好几分力道,但这一拳毕竟落在要害上。
鲁冰花是个爱干净的,水一好就哼着小曲跳进了盆子里——这是厨房预备用来洗涮的浅木盆子,又薄又矮,暂时没放东西。洗澡最好是用桶子,偏生偌大的厨房连个桶子都没,连盛水也是用皮囊。
鲁冰花一跳进去,就听见战鼓马蹄般响个不停。“出什么事了?”南烛不解。
“哎哟喂,管它出什么事,都跟咱小厨房无关!练兵也好,抓人也好,咱这风雨无扰!”鲁冰花洗得兴起还吹了声口哨。小厨房真是自在啊,不过话说回来,秦子敬这配置都快赶上沐王了,就是没有沐王那样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亲兵营而已。猜的没错的话,他这番随沐王出战不过是挣点功劳,一待凯旋定是升官发财说不定还要娶老婆。怪不得宝来公公会把他俩安排在这,果然是个好地方。鲁冰花想着想着,觉得这钱算是使对了地方。这澡洗得益发酣畅,小曲也哼得益发妖娆。他唱的是青楼里比较不堪的曲子《十八摸》。“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吸引人,伸手摸姐眉毛湾,分散外面冒中宽,伸手摸姐小眼儿,黑黑眼睛白白视,伸手摸姐小鼻针,攸攸烧气往外庵。伸手摸姐小嘴儿 ,盈盈眼睛笑微微。伸手摸姐下各尖,下各尖比在胸前,伸手摸姐耳仔边,凸头耳交打秋千……”
门外的战鼓仍然雷动。
急促让人血脉贲张的鼓点中,鲁冰花隔着一道只到腋下的布帘唱十八摸。这情景,南烛怎么都觉得不太和谐。
就在鲁冰花边扭边唱刚“摸”到肩膀,门帘却猛地被掀起,一阵风卷着两个男人一起冲了进来。一进来,两男人傻了眼,屋里俩人也傻了眼。还是身在盆中的鲁冰花反应快,鲁冰花大叫“讨厌,非礼啊!”
“非你妹啊!急行军了你在这洗澡!”为首的十人长一声暴吼。
“急,急什么行军?大半夜的先睡睡吧。”鲁冰花道。
十人长被气乐了,道:“嘿我说你个傻小子,这话你跟王爷说去。将军令可是清清楚楚,明早卯时前赶到洪河。王爷的性子没人不知道,到得晚了降级啥的是小事,少说得吃几十棍子,你爱洗就洗,别拖了咱营建兵的后腿!”
“别丢了我们秦小公爷的脸才是。”门口又进来两人,一脸不屑地看着南烛跟澡盆中的鲁冰花。来者是秦子敬三十六人随从中的小老大赵众。他对鲁冰花跟南烛很不满意,鲁冰花跟南烛这两个一看就是渣的人竟然被安置进秦子敬的护卫团,这简直就是对他们这些出生入死杰出精英的侮辱。在秦家的老护卫们看来,南烛鲁冰花不是人,而是两颗人形老鼠屎。丢厨房都嫌碍事。
“通知你们俩一声,把东西赶紧收拾齐全了,别掉队,别丢东西,别出幺蛾子。要丢了咱们小公爷的脸,哥们几个不介意给你们俩松松筋骨。”赵众甩下一句狠话。
“等等,收拾什么东西?难不成这些东西要我们背着急行军?你开玩笑吧!”鲁冰花吓了一跳。
南烛环顾四周,厨房虽然简陋,可东西不少。
“哼,你说哪?要不然我们帮你扛不成。至于你要扛什么,等会就知道了。走!”赵众转身就走。
南烛跟水盆里已经有些发抖的光屁股鲁冰花对视一眼——什么叫等会就知道了?
“兄弟们!拆!”营建兵的十人长突然发出一声暴吼。
四五个大男人一涌而进,有的拔木桩子,有的卸帐篷,有的推粮草,有的搬篓子。
不多时,一片地上就只剩下空落落的一个土砌灶台,一堆锅碗瓢盆琐碎物品,以及踩在木盆子里的一条精光的人——连布帘子都带走了。
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往这个角落瞄,鲁冰花都快哭出来了。“小南南,帮我挡挡啊!救命啊!”鲁冰花求救。
南烛无可奈何地去挡他,只敢一步一步往后退,脑袋却不敢往后看。鲁冰花哪注意到这些,他只管玩命地穿衣服。可是南烛身形小,鲁冰花动作又大,他俩这样反而更加引人注目。最要命的是穿衣服这事是急不得的,越急越容易出错,何况是穿刚到手不久的军装。鲁冰花穿啊穿,穿到后面急得都嚎出来了。
“哎哟我的亲娘,这都什么破玩意啊!”鲁冰花怒。
南烛却听见不远处的“同仁”白了他们俩一眼,道:“白痴。”
“这种废物,被沐王砍了才好。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得上咱秦小公爷。”
“两个窝囊废,给咱小公爷倒夜香还差不多。记不记得咱小公爷退了一门婚?那是因为咱小公爷是要当皇亲国戚的人!人中龙凤!倒夜香都算是抬举他俩了!”
“我赌200文,这两笨蛋必定挨罚!”
“他俩能跟得上才是怪事。”
“300文。赌好戏哟。”
南烛握了拳,原来,这就是退婚的原因。怎么,自己就只配给如此威风的“皇亲国戚”当笑话么?
皇亲国戚。
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一道歪歪扭扭地身影突然从南烛身后往那堆人里一挤。“三两银子——赌你们这群王八蛋野牛犊子全都给我吃瘪!”一个声音说。正是怒发冲冠的鲁冰花。
“怎么,不敢了?”鲁冰花眉头一扬。
“赌!”大汉们压根没把鲁冰花放在眼里。
“押上!赶紧,要走人了!”众人纷纷说。
鲁冰花回来时还气呼呼地“上上下下都坏得很,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脸是自己挣的,没人愿意无缘无故地抬举你。”南烛道。偷偷地擦了擦眼角,有些东西,真不能想得太过美好,否则一旦碎了便连粉末都捡不起来。这泪不是哭,她是笑的,笑自己痴心妄想竟然想打“皇亲国戚”的主意,笑自己自不量力一梦十几年。
“那咱得争脸!咱一定得跟上!不就是个急行军吗?咱没马咱有腿,别把我们火头军当秀才!来咧,咱们也走起!”鲁冰花仍气着。可一定神就发现眼前小山般的锅碗瓢盆。
“这,怎么,这么多……”鲁冰花傻了眼。锅碗瓢盆砧板刀,皮囊板子一堆包,如果他们有四五个人或许勉强能跟上队伍,可是他们只有两个人。而且,是瘦弱的两个人。
“不行。我得为咱们争口气。”鲁冰花道。
南烛心道:没错,我得自己争气。
“有了,我有办法!”鲁冰花突然翻出自己的包,往路口一站,吆喝道:“帮个忙哟客官,帮忙搬东西送银子!只要你付出一点点力气,你就可以得到比军饷更多的回报!时不可失机不再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南烛汗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