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桐by叶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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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桐by叶梵-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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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像一块深埋在泥土中的璞玉,会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动人心魂的光晕风华。
一瞬间,沈红叶竟也动容,但只片刻便恢复常态,淡淡笑道:“让公主见笑了,公主应该知道,臣尚未成亲,无此经验。”
西桐不知道他这番心思,却见沈红叶答得不卑不亢,从容不迫,方觉得自己刚才的一笑的确不太厚道,何况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由红了一张脸,没有出声。
“天色已晚,公主孤身一人不便,臣送公主回宫吧。”沈红叶侧身半步,面目依旧如春风般和熙,仿佛不见西桐的尴尬。
西桐望着沈红叶眼中浅浅的笑,心头竟有一丝迷惑。从朝野上下的传闻中得知他是文采出众、为人正直、忧国忧民的国之栋梁,从青芷口中知道他是严于律已、心地良善、如父如兄的至爱亲人,从宫女太监口中得知他是风姿卓越、待人和善的翩翩公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瞧不透他。
他的笑容虽然温暖亲切,但是唇角却总仿佛凝着一抹忧思,他的眉宇虽然从容温淡,但眉头总蹙着一缕凝重,他的眼睛虽然明亮坚定,却总缭绕着雾一样的幽然……就像他此时的笑容淡淡,却总让她瞧不透他的真正喜怒——除却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羞涩,仿佛才是他真情实意的性情流露。
西桐忍不住摇摇头,他这样活着,真累!又或者周旋在这朝堂之中,身处那处巅峰之上,便不能放纵自己和随心所欲。
而幸好她,不需要拘束自己——于是,她终是抬头直视于他,由着自己的心,清晰而认真地道:“刚才是西桐失礼唐突,还望沈相见谅。”
沈红叶一怔,其实看出了她的尴尬,料想她只是无心而为,所以故意岔开话题,却不料她竟直视着他来道歉——虽未成亲,也未曾涉及过情事,但出入朝堂与权贵周旋,也难免接触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甚至宫里的各位公主,却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用这般清澈无畏的目光与他对视,坦然地道歉,承认自己的言语失当,哪怕爽朗如青芷,也没有这份执着与勇气。
望着她眼中的认真与诚意,沈红叶渐渐从眼底漾出一丝笑意,那笑意柔如春水、暖如和风,清澈如山泉,他亦第一次回视着她的目光,缓缓道:“如果用臣一次羞惭换得公主刚刚那样明媚开朗的笑容,臣亦愿多脸红几次。”
这回,真的换西桐脸红了。
想不到看上去那样老成执重、温文有礼、不逾分寸的一个人,竟也能开出这般玩笑来。只是——静了半晌,西桐也笑了:“若西桐一句道歉能让沈相抛却种种面具笑得如此诚挚怡然,西桐也宁愿多唐突几次。”
瞬间,有一抹异样的震撼,凝在沈红叶心中。
眼前这个目光灿如朗星,笑容亮如朝阳,眉目间带了几丝狡黠,眼神中透着几分洞悉的聪慧女子,真的是宫里传闻中那个样貌普通、孤傲自闭、性格古怪的不得宠到连皇帝都会遗忘她是谁的七公主么?而见过这样的她之后,又有谁会真的能够……遗忘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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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她十三岁。
时逢宫中每四年举办一次的女儿节。
女儿节,顾名思义,是为未婚女子所办之节,名义上是宫中各位公主和朝中亲贵的妙龄女儿家向天子展现才技、体现燕颖国女子之多才多艺,暗中却也是朝堂内外各股势力相互角逐的一场游戏,是皇帝与各族亲贵间政治联姻的一场豪赌。
西桐抱琴,孤身立于芳阙殿一隅。这是一场衣香鬓影的奢侈盛宴,原本她尚未及笄不能来参加,但是她,背地里苦苦求了皇后身边的女官,偷偷拦了皇后娘娘的玉撵,在皇后娘娘带了得意、不屑与嘲讽的笑容中,她终于得到了允许。
或许,在皇后眼中,以为她想为自己争得一分原本不属于她的归宿,又或许在皇后的眼中,她姿色平凡,又无家世背景,根本构不成威胁。
可是,皇后不知道,她不是为自己争啊!
据说,拔了女儿节头筹的女子,可以向皇上讨一份赏赐,她——一直有一个很卑微的心愿,她只想让父皇来看看母亲,仅此而已!
这或者于其他妃嫔公主来说是一件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于她来说,却是那么奢侈而强烈的愿望!
母亲云氏,昔年琴技名动于海内,容颜冠绝于天下,曾经三千宠爱于一身,一度六宫粉黛无颜色。然而,天子之爱,终究短暂而浅薄,如同所有历史所载一般,欢娱之后的红颜渐逝,让她失去宠爱。那时西桐还小,大约只有三四岁,却依稀记得有次母亲小产,是一个六个月大已成形的男婴,那晚匆匆而来的父皇红着眼睛却一身怒意地转身走出撷桑宫,从此之后,十余年间便再从未踏足过这里半步。
十年啊……母亲虽然一向温淡从容,宠辱不惊,虽然一向与世无争,性情平顺,却终是掩不住她年华的韶逝,却掩不住她眼底的寂寞哀伤。
前朝有诗“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师傅教时她还不懂,但渐渐长大了,她明白那更漏细数间的寂寞,明白那相思与君绝的孤单,明白那诗字里行间的无奈感伤。
有一次,深夜她见母亲披了袍子呆呆地望在桂花树下,半仰着那皎皎皓月,她听母亲低低吟哦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识得那是父皇曾经念与母亲的诗,那幅字至今还被母亲视若珍宝的小心收藏于房间的锦阁当中……看着看着,她忽然哭了,她替母亲不值啊,她真替母亲不值!
自古天子无长情,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可是今日,她就是想为母亲争上一争,再过几日便是母亲三十五岁的生日,她只想求得父皇踏入撷桑宫,替母亲道一声生辰快乐!
一阵掌声和赞美之声让西桐回过神来,定定望着场中那神采飞扬、青春灵动的脸——那是三公主豪迈飒爽的剑器之舞。燕颖国风开放,崇文尚武,三公主为赵贵妃所出,自小得皇帝宠爱,许其可以随皇子习武,此一番剑器舞下来,当真有几分凌厉豪迈之风,加之赵贵妃的父亲为吏部尚书,朝中势力颇重,在座众位亲贵自然有人卖力相和,昭帝亦点头目露赞许。
随后是四公主的洞箫。一曲《风莲》中规中矩,甚至气息有些虚弱,但因其母贵为皇后,四公主惜盈又生得极是艳丽逼人,虽才刚满十六,但举手投足间亦美眸流转、唇角含笑、气质娇媚中透着高贵,别有一番风韵气度,自然也有不少掌声和赞赏。
再然后……西桐理了理自己的衣裙,低头款步上前:“臣七女西桐见过父皇母后,愿献一曲《凤求凰》。”
她抬头一字一字清晰地道,遥遥凝视着几丈开外那明黄色的身影,因为坐得颇远,让她看得面目模糊——事实上,她从未瞧清过他,近十年来,他只是那道远远驻足于她生命之外的模糊影子!
昭帝似乎向她的方向望过来一眼,但只是匆匆一瞥,便立刻扭头向坐在他身边的林昭仪低低说了句什么,引得林昭仪掩口而笑,一双眼却现着别样风情。
西桐心口一酸,挺直了脊背,一双手凝在琴上,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十指如飞,突然之间,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便似银瓶突迸,响彻殿宇。
一瞬间,她几乎可以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论吟诗作对,她比不过大公主,论笔墨画技,她比不过二公主,论剑器风流,她比不上三公主,论洞箫风韵,她比不过四公主,论歌喉婉转,她比不过丁太尉之女,但是她知道——她们所有人的才艺加起来,都不如她的琴技卓绝!
是的,她独有这份自信,她的琴技,燕颖无人能及!
琴弦在她指下仿佛有了生命,跳跃着一个个灵动的声音,她不必抬头,从殿上安静得只有她的琴声和呼吸之声,便可猜出,她的琴声足可以让她赢得这场比赛,赢得她的心愿。
然而,突然间,她听到一个声音轻轻传来却重重响在耳边:“这是谁家的女儿,竟抚得如此一手好琴?”
“回陛下,陛下的七公主,云妃娘娘的女儿……”侍立一旁的宫人小声道。
“赵公公,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咱俩宫里哪还有云妃?”端庄坐于皇帝身边的皇后笑道,但那目光却似利箭一样让赵公公一惊,忙跪倒在地:“是老奴记错了,七公主是……云嫔之女……”
“云嫔?云嫔是谁?”
那声音跟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样,带了威严低沉,那声音便是她梦寐以求的父皇的声音!
可是此时,那声音却似一枝利箭,遥遥地从那龙椅之上直射了过来,击碎了她所有的愿望!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那高高在上的她的父皇,她溶于骨血密不可分的亲人,她母亲心心念念了十余年的夫君,竟不知她是谁,竟不知她母亲是谁!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玩笑么,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诞的怪事么?
瞬间所有的执着愿望心念全部崩倾,西桐指下一抖,错音弹出,节奏大乱。
与此同时,却听得昭帝似乎微蹙了眉,不悦起身:“这般模样一看便知尚未及笄,生得又普通,怎的也能参加女儿节?皇后……这后宫你应当愈加上心才是……朕乏了,先行一步,你们随意吧。”
隐约听得皇后的请罪,但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却让西桐敏感的感到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兴灾乐祸——就算她尚且年幼,却也猛然间明白那目光意味着什么。原来皇后答应了自己出席女儿节,是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结果,她透着践踏自己,践踏的却是撷桑宫里的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母亲已经与世无争了,她们母女已经成了宫里最大的输家,却还要忍受这般的侮辱——而归根结底,却是她的自以为是,连累了母亲!
一瞬间泪水涌上眉睫,但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人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看她如何抱了琴狼狈而逃,她却偏不让她们如意。
就算殿中之人大部分都随父皇离开了,就算余下之人都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但她却依然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脊背,调整了琴音节奏,将那曲子一个音一个音的弹完。
场中因为她这韧草一般的坚持,弹至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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