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瞿牧怀神色平静,但内心却紧张地纠结著,深怕她会从这幅拼图里噍出什么端倪。
“这幅拼图中间怎么少了一块呢?”她骨碌碌的大眼睛好奇地眨著。
“不小心弄丢了。”他仔细觑著她眼里的疑惑,确定她什么都记不得。
事实上,那块拼图被孩子气的她耍赖藏起来了,一直到他将整幅拼图送去装裱前还找不到。
“这幅拼图很漂亮,可惜缺了一块就不完整了……”她睇著他冷峻的侧脸,纳闷地追问:“牧大哥,既然这幅拼图缺了一块,你为什么还要将它装裱呢?难不成它对你有特殊意义?”
瞿牧怀沉下俊脸,深邃的眼眸端详著她纯挚的神情,嘴里就像煨了一块火炭,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将满腔涩苦隐忍在心里。
他的人生就像这幅缺漏的拼图,失去了一块再也不完整,再也回不丢从前。过去只有她能抚慰他心底深处的寂寞,而他却狠绝地破坏了这一切……
“牧大哥?”映雨轻声唤回他远扬的思绪,看著他沉凝的侧脸,机伶地猜测。“这幅拼图对你来说一定有特殊的意义吧?我猜对了吧?”
“对了,我不是叫你坐在沙发等我上楼,为什么擅自进书房呢?要是跌倒又摔断腿怎么办?”崔牧怀刻意避开敏感的话题,数落她的危险举止。
她理亏地垂下脸,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盯视著脚尖,不敢搭腔,乖乖地听他训话。
“还是你想回医院去,让护士小姐一天二十四小时把你盯得紧紧——”
“不要、千万不要……”她著急地打断他的话,软软地央求道:“我以后一定会乖乖的,不要再送我回医院,躺在病床上哪里都不能去,很闷的……”
“俅都已经伤了一条腿,还想去哪里?”他没好气地低斥。
“牧大哥,我伤了一条腿已经够可怜了,如果再被拴在病床上不是更惨吗?”
她拉著他的衣角,甜甜地撒娇。对于她的甜软姿态,瞿牧怀拿她没辙,妥协地将手中的拐杖递给她。
“谢谢。”他神情担忧地跟在她的身后,看著她拄著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出书房,揪紧自责的心更是难以平复。若不是他,她根本不必承受这些苦。
“牧大哥,你看我拄著拐杖走路是不是已经很熟练,所以你不要再请张护士来家里好吗?”她将拐杖放在一旁,安分地端坐在沙发上,表现出一副乖驯的模样。
“为什么不让她来呢?”他不解地反问。
“因为我不喜欢她。”她在心里更正,应该是她不喜欢张护士看牧大哥的眼神,那过分热络讨好的姿态,总会让她感觉窒闷不舒服。
“如果她不来,我去上班时,谁来照顾你?”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不是说过我很小的时候就去美国留学,那我应该很会照顾自己才对。再说,我只是左腿有点不方便,又不是什么大病,根本不需要再请一个特别看护照顾我。”他拗不过她,只好妥协。
“牧大哥,我保证一定会乖乖的,不会乱跑,会按时服药,我们就不要浪费钱了嘛……”她软声央求。
“我可以请张护士不要来,但负责打扫房间和准备午、晚餐的李太太一定要来,你不可以拄著拐杖一个人靠近瓦斯炉,那太危险了。”瞿牧怀做出最大的让步。
“嗯!我就知道还是牧大哥对我最好了。”
他凝睇著她甜笑的表情,心想,不管有没有失忆,她爱撒娇的个性依然没有改变。
但改变的是他的身份,他成为她的“牧大哥”——一个只能默默地守护她,却不能爱她的角色。
冬日午后,江映雨按照医生的嘱咐回医院复诊,平时瞿牧怀都会排开手边的公事亲自接送她,但今天他要接待美国总公司派来考察的高阶主管,所以她只好一个人搭著计程车到医院。
看完门诊,领了药后,她拄著拐杖穿过长廊,走到中庭,坐在长椅上看著几个小朋友在草地上玩皮球。
她将拐杖放在身侧,掏出手机检视有无来电纪录,看著空荡荡的通讯栏里仅有瞿牧怀的名字,不禁轻叹口气。
承以为只要出院之后,就能找回属于过去的一切,但是她错了。她留在牧大哥家里的东西实在太少,少到不足以拼凑出完整的记忆。
她曾试著问牧大哥关于过去的事情,包括她在纽约的生活、交友圈、工作情况,但几次下来,总明显地感觉到他闪躲的态度。
她成了一个没有过去、没有记忆的人,面对茫然空白的日子,说不心慌害怕都是骗人的。她不知道以前的“江映雨”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现在的她只能无肋地依赖他……
她的生命只剩下一个牧大哥,为了不让他讨厌,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收起对于过去的好奇心,不去多问。
“江映雨——”一阵熟悉的男音打断了映雨的思绪,她循著声音的来源转过头,对上了汪景曜闪著温文笑意的脸庞。
汪景曜双手插在白袍的口袋里,朝著她走去。
“嗨,汪医生,你看完门诊啦?”一见到他,映雨敛去眉宇间的愁悒,露出笑容来。
“对啊,那你呢?在这里做什么?”他大步跨越过草皮,坐到她的身边。
“晒太阳……”她举起手遮在额头上,望向缓缓朝西边落去的金橘色夕阳。
“难得这几天没下雨,我想晒晒太阳。”
汪景曜觑著她线条优美的侧脸,思付著该如何继续接下来的话题。“左脚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映雨偏过脸,盯著他斯文的脸庞调侃道:“汪医生,明明有失忆症的人是我,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好像你也有失忆症。”
“什么意思?”他不解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
“这个问题刚才在诊疗室就问过了。”她无奈地叹息。“有时候晚上左腿打上钢钉的地方会抽痛,除了生活有点不方便之外,一切都还不错。”
他局促地轻笑。“大概是最近比较忙,记性有点差。”
“汪医生,你该不会是忙著和女朋友约会吧?”她顽皮地打趣。“
“你误会了,我是忙著赶一份‘多发性骨髓瘤’的论文……”他连忙澄清,炽热的目光胶著在她的小脸上。“再说我单身,并没有女朋友。”
“哦。”她尴尬地垂下脸,不敢迎视他那双过度热切的眼神。她又没问他的感情状况,不懂他为什么要坦白得这么彻底。
“你说有时候晚上左腿动过手术的地方会痛是吧?”
“对啊。”她点点头。‘但通常吃过止痛药就会好多了……“
汪景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下一串数字,递给她。“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拨电话身我,除了在门诊或手术室,其余的时间我都会开机。”
“汪医生……”她愣愣地接过名片,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你突然感觉身体不舒服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汪景曜温柔地说。金橘色的夕阳映照在她的身上,他瞧著她清丽的面容,纤细的颈项围著一条米色的围巾,那纤弱无助的模样更惹他动心。
虽然他分不清楚怜惜和爱有什么不一样,但他对她的关心已经跨越了医生和病患的关系,成为一种温柔的羁绊。
“你既要开刀、又要看门诊、巡视病房,赶论文报告什么的。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
“那如果我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在关心你呢?”
“朋友?”她一脸困惑。
“之前你来复诊时,不是说失去记忆后,你也失去了人际关系,连一个朋友都没有,那我有荣幸当你的第一个朋友吗?”他终于把搁在心里的话说出口。
“你已经是啦。”她轻笑回应。听到她理所当然的回答,他顺势地取出手机问道:“那给我你的手机号码,要是我有收到好玩的简讯笑话可以转发给你。”
“好啊。”她大方地念出一串数字。确定取得她的连络放式后,汪景曜将手机收进口袋里。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她拄著拐杖,笨拙地站起身。他立即扶稳她,关心地问:“你一个人要怎么回去?”
“坐医院门口前的排班计程车,我今天到医院也是坐计程车来的。”
“瞿先生不来接你吗?”他状似不经意地探询。
在她住院的那段期间,趁著巡视病房时,他曾经问过她与瞿牧怀之间的关系,她说瞿牧怀是她父亲朋友的儿子,受托照顾她。但是男人的直觉告诉他,瞿牧怀看她的眼神不像一个大哥看待妹妹,那双内敛的眼睛里仿佛在压抑、隐忍著些什么“牧大哥他今天要招待重要的主管,所以我要自己搭车回去。”
“那我开车送你回去。”汪景曜抓住这个可以亲近她的好机会。
“你不用忙医院的事吗?”
“我有三个小时的空档,可以送你回去再回医院,时间很充裕。”
“那怎么好意思……”
“我们是朋友嘛!”他固执地不容她拒绝,说著便主动扶著她走往停车场。医院附设的停车场外,瞿牧怀坐在驾驶座,隔著玻璃窗看著汪景曜亲昵地扶著江映雨上了一辆房车,缓缓地驶出停车场。
他刻意压缩行程,腾出时间来接她回家,没想到竟会遇见这样的场面——她上了其他男人的车,而他从男人身上那件醒目的白袍认出那是汪景曜。
之前在医院接触过汪景曜几次,他感觉到这男人对映雨有好感,不是医生对病患的关心,而是一个男人对于女人的怜惜。
他知道在宣告自己是“牧大哥”的身份时,他就已经失去爱她的权力,也明白病愈后的她迟早会离开他,走向另一个男人,会有人替代他的位置、会照顾她、会爱她,但是他没有想过会这么快。
而他也太高估自己,其实他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大方,看到她和其他男人亲昵的举止,他还是无法克制内心的护意,忍不住生起她的闷气。
瞿牧怀将车子停在街角,强烈的护意和怒气在心里翻涌,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