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点,此人很冷,眼睛冷,表情冷,仿佛一座积年不化的大冰山,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冰棱子一般,生生冻结住了本来要簇拥而上讨好推销货品的张老板和跑堂们的脚步以及热情的话语。
要是往常,跑堂们早就丢下手中的事情,一起簇拥了过去,围着说:“哟,公子,看玉呢?来来来,这边请,这边有好货。快快快,给公子上茶。”
现在呢,众跑堂们都张大嘴,呆呆地看着这俊美得一辈子见不着第二个的年轻公子,看着他跟个移动冰山一般,走到哪里,就将超冷的空气和超低的气压带到哪里。
连本来正在巴结地招呼贾环的驴脸和大饼脸跑堂都叛变了,眼珠子只随着大冰山转,至于本来快被贾环侃昏了的张老板呢,则自觉自发跟在大冰山的身后转悠着,根本不顾贾环在后面“喂喂喂”地喊。
贾环气哼哼地说:“什么人啊?这烂店子,只重衣衫不重人。你们别看他人模狗样的,没准身上一文钱没有,就是来坑蒙拐骗的!”
大冰山听了这话,立马将视线掉转向贾环。
冷漠的、带着研究意味的视线,冷得能叫人绊一跟头。
可是,贾环是谁啊,能被人随便就把气势压倒吗?
贾环马上昂着头,不甘示弱地回视了过去。
忽然,贾环觉得这视线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卧槽!贾环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一日倒霉催地误入人家庭院,结果遇上的那位要恶狠狠地将我“拿下”的人?
“凶……凶……凶兆”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装死的橙子酱的火箭炮和寂寞如雪妹妹的补评,乃们太好了,么么哒。
今天的加更有点晚,不过总算赶出来了,o(n_n)o~~
第36章
那一日的事情对贾环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他目光中原有的凛然杀气都偃旗息鼓,变成老僧入定般的淡泊,无事人一般调转了目光,转而继续看着手上的玉研究着,自言自语地说:“这是羊脂美玉吧?”貌似先头挑衅的那句话压根儿不是他说的一样。
贾环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尽力使这人不要回忆起那一日的事情。对那一日的事情,只要是遇上的人,谁不会心有余悸,谁不会本能地选择躲开而不去挑事呢?
结果,贾环做到了!
那人蹙眉紧盯了贾环一会儿,好像是没想起来什么,又见贾环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年纪、还没有长开的小孩儿,话说童言无忌、口无遮拦也是常有的事情,何必过于计较,便警告似地又盯了贾环一眼,转而调转目光,看别的去了。
他真的忘记那一日的事情,还有我了!贾环先是长出一口气:安全了。
他居然忘记那一日的事情,还有我了!贾环安全了之后又觉得十分愤怒,出离愤怒!
难道小爷我就长了一张大众脸,叫这家伙看了就忘了?他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居然想要这么若无其事地就一笔勾销?贾环磨上了牙,对某个记性不好的人十分怨念。
张老板一直弓着脊背,巴巴结结地在祁潜的身后问:“公子……爷,您想看哪种玉呢?论颜色,小店有白玉、红玉、青玉、黄玉、翡翠……论成色,小店有老玉、新玉,还有老玉新作……”
恒鑫斋一般称呼年轻的客人为“公子”,可是,这客人的气场太强大了,张老板可不敢将他视作一般客人,这“公子”的称呼都说出口了,还是觉得不够尊重,便在后面又加了个“爷”,最后就变成了不伦不类的“公子爷”,聊以此表达无比的惶恐和敬畏之心。
而祁潜呢,久居上位,显然对一般人的奴颜卑膝十分习惯,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不要老玉,要新玉。你这店里所有的新玉,我都要了。”
祁潜今儿来这恒鑫斋,是因为眼看着三个月后是皇太后的寿辰,因为自小饱受太后宠爱,祁潜便决意在太后的七十大寿时敬奉一份大礼,因为太后喜玉,祁潜便打算送她一座玉制的六扇大屏风,上面雕出八仙过海的图案来。本来王府里有专用的玉工,可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浩大,不光玉石耗费得多,还有雕琢的时候因为配色要动用各自颜色的玉石,比如说,百花齐放的盛况就需要许多品种的花,石榴用红玉的话,佛手就要用黄玉,花朵的颜色、深浅层次还有不同,不然就显得呆板,必须用用浓淡相间的玉石镂出玲珑花瓣儿来,甚至还要镂上异色的水虫才显得生动,然后配上深绿、浅绿的玉石叶子,所以,王府内的玉工无论如何应付不了,只能在外面的大玉石行来订购。
祁潜的这句话简直就像是晴天里的一个惊雷,将张老板震昏了,也高兴昏了。等他反应过来,顿时跟真被雷击了一般,从头到脚,似乎在头发丝都在跳舞一般,用狂喜到难以置信的声音再次确认:“小店所有的新玉,公子爷……全要了?”
同时被雷劈了的还有贾环,同时马上察觉到危险:喂,老子手里拿的这两块玉因为价钱没谈拢,还不算买下呢,他这一句话‘全要了’,岂不是连我好不容易相中的也要了去?
贾环当然不愿意了,马上大声招呼张老板说:“喂,老板,你做生意可要讲诚信,先来后到的道理不会不知道吧?这玉是我先相中的,连价钱都谈好了……”
张老板一贯慢吞吞的步子居然一下子变得轻盈无比,冲过来抢过贾环手里的玉,说:“什么谈好了的价钱,我和您磨了半天嘴皮子,您不是不同意吗?还嫌贵呢?您嫌贵正好,左边转弯处的清风轩那边在搞大甩卖,一百两银子可以买一面盆的玉呢,您还是那边转转去吧,保证有您中意的。小店今儿有大买家,您那,就别搀和了!”
一边说,张老板便一边吆喝店内的跑堂,说:“好了好了,现在清场!咱们今儿只招待那一位公子爷了!其他的人,都别放进来了哈,免得扰了贵客的兴致!”
贾环气得小胸脯一起一伏地,这商人见利忘义是常有的事,但是也不能这么恶心吧?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急怒之下,贾环顾不得那么多了,哼,你恶心我,我也恶心你,叫你这生意做不成!
贾环一下子冲到祁潜的跟前,目光诚恳,语气更是充满了悲天悯人的告诫之意:“这位大哥,这是一家黑店啊,你可千万别上当,他们专门坑那些不识货的客人,还叫他们‘羊牯’,意思就是任由他们宰割的肥羊。大哥您这一身的气派,应该是不差钱的主儿,可是有钱也不能就这样被黑店坑了去,那是侮辱您的智慧啊……”
祁潜的冰山脸终于崩裂了,露出一点兴味的笑容来,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识货?”
旁边一直陪着祁潜的穿着绯色官袍的人便嗤笑着对贾环说:“你小哥儿就不知道了吧,这位公子的家里可矜贵着呢,家里的家什物件倒是有一多半是玉做的,不要说玉碗玉茶盏之类的,就是香炉痰盂都是玉雕的,怎么可能不识玉呢?你这小哥儿可真是杞人忧天。”说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祁潜倒是没笑,只是挑眉看着贾环,似乎更感兴趣他会如何回答。
贾环不屈不挠地说:“识玉也难挡遇上奸商的时候看走眼啊。大哥,我是真心为您的荷包担忧,有钱不是这么花的啊,什么‘我全要了’这种话真的不能随便说啊,奸商一听您连价钱都不还就包圆了,他能不磨刀霍霍?您呀……”
祁潜终于忍不住笑了,轻快地说:“得了吧,忽悠人也不是你这么忽悠的,你既然明知道这是黑店,怎么还非要扭着买人家的玉呢?”
刚才贾环对张老板嚷嚷的话他全听到了!贾环语塞,最后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听人劝呢?唉,你有钱拿去给黑店宰的,怎么不去赈济赈济灾民呢?要知道,这世上有许多很穷很穷的人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
这家伙强词夺理又胡搅蛮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祁潜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对方的小孩儿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啊转地,一副满脑门子主意的模样很喜人很有趣,不禁唇角又勾了勾,悠悠然地说:“是啊,这世上还真有许多很穷很穷的人需要赈济,还有一些不是太穷的人也想要赈济,免得看见人家的好玉流口水就是买不起,呵呵呵。”
贾环一听这话,顿时气爆了肚子,居然弯酸上小爷我了,真是好心没好报!不过,这家伙还会笑的啊?笑起来还真是挺好看的,贾环肚子里的坏水咕嘟咕嘟一冒,就有了主意。
贾环星星眼望着祁潜,很花痴地说:“大哥你长得真好看。”
祁潜很淡定地说:“这个,我知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不过,尽管打小就因为出众的相貌而被无数人夸奖,几乎到了听到类似语言毫不动容的地步,可是,听到面前这一副机灵相的小孩貌似发自内心的赞誉和抒情,祁潜还是觉得和寻常人不一样,蛮受用的感觉。
“不过,”贾环话锋一转,道:“大哥,我觉得您戴个面具比较好。”
呃,他什么意思?难道说他认为本王有卫阶之貌,万人空巷看美男以至于被看杀了吗?所以要戴着面具比较安全?祁潜狐疑地看着贾环,面色沉了下来。
贾环忍着笑说:“因为面具都会因为带歪了或是什么缘故动一下,大哥您这表情一直保持这么凝然不动,我这看着的人都替您累得慌啊。”
祁潜的脸上泛起一丝怒气。
贾环趁着他彻底暴走之前赶着将话说完:“大哥,您知道吗?是活物儿就要经常活动着才能保持运作正常,那些什么风车水车的玩意儿,长期不用就坏了。您这脸也是一样,一直不怒不笑没表情,老是不用的话最后废了多可惜,难得那么好看的!我是真心为您担忧啊。”
祁潜先是眉头越皱越紧,浑身的冷气凝结,散发出一股子即将暴走的危险气息。他身边带着的几个人显见得是带了兵器的了,纷纷把手往腰上按,一副要操家伙的架势,这下子,连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贾环心想,反正他已经怒了,为了出这一口恶气,我已经死定了,那不如一次死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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