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看着赵姨娘,问:“可是这样?”
赵姨娘平素是个能闹腾的,可是,见了这王熙凤就气短,不由自主地就要点头称是。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儿她原是有些理亏。环儿的分例是送来了没错,却是一点多余都没有,丁是丁卯是卯的。不像宝玉那边,明显地多送了很多,生怕短缺了,这一点叫赵姨娘有些不服气,却也无话可说。此外,赵姨娘本着节约一个是一个的心思,并没有用份例发的那种专门用来做鞋子的青缎子给环儿做鞋子,而是将那整匹的缎子留着,私心里想在回娘家的时候贴补一下娘家兄弟,故而给贾环做鞋子的缎面都是用零碎布料拼接而成的,是以也容易破裂。现在被追问起来,赵姨娘却不好说是自己私藏起了给环儿的鞋子布料,只好说是自己手艺差,以致浪费了好布料还没有做出好鞋子。
见一脸惶恐之色的赵姨娘就要开口露馅,贾环却镇定无比地说:“这里请容儿子插一句嘴。难道我母亲是做针线的下人吗?为什么二哥哥的衣服鞋子有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几个丫鬟轮流帮着做,而我的衣服鞋子却只能是我母亲一个人熬更守夜在油灯下做?我母亲又不是专门做针线的人,她白天还要在老爷太太跟前立规矩,晚上却还要做这些,几次弄得眼睛通红,看起来好不吓人。倒也难怪这鞋子做得粗糙,禁不起几下子穿。要依着我说,不如叫我母亲别做了,就将就二哥哥穿小了的给我,也横竖比这样的又结实又不累着我母亲的好。”
贾环的话等于是成功地将这鞋子的分例问题转移到了这鞋子到底该谁做的问题上来,按着贾环的说法,什么布料面料的先不要扯,怎么我的东西是我母亲做,而宝玉的东西却不是王夫人做呢?然后,贾环又打着孝道的名义质问,言下之意是:就算是我母亲是个姨娘,身份上低些,到底也算是半个主子吧,怎么就沦为下人奴仆的?而且宝玉的东西是四个丫鬟轮流做,我的东西却只有我母亲一个人打理,搞得连个丫环都不如了,说起来还生儿育女的,对贾府有功,这样的对待,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反正我做儿子的看不下去了!
这一席话却叫王熙凤也答不上来了,张口结舌顿在那里,正在肚子里搜罗着说法呢,却正好遇上贾赦路过,听了这一场热闹,看着贾环似笑非笑地,半日才说:“好环小子!是个有出息的。你娘没白养你,知道为她打抱不平了。”
贾政忙说:“是大哥来了,来这边坐。都让开,让大老爷进来坐。”
贾赦摆摆手,说:“得,我也就是路过,看个热闹。话说这事儿说不是个事儿,它确实不是个事儿,但是,要认真推说起来也可以当作一回事。二弟,你和弟媳妇两个一个在外面当的好官,一个在里面当的好家,被老太太夸得还了不得呢,叫当哥哥的我也只有忏愧佩服的份儿,不如今儿就叫我学习学习,看看这清官究竟是怎么断这家务事的,也好回去教教你那牛心左性、不会变通的嫂子。”
贾环顿时对贾赦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听这话说得多巧妙,先来一段太极,貌似说了一串子话,其实都是废话。然后就开始明褒暗贬贾政和王夫人两个,还捎带着把贾老太也说上了,暗指她偏心,不知道看上这俩货哪一点了。最后又说什么学习和教导,听起来谦卑无比,实则绵里藏针,将贾政好一通讥诮。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热心读者指出文中贾环在公开场合称呼赵姨娘为“娘”是不合适的,应该称为“姨娘”,这里是我记错了,确实不应该是“娘”,但是,这里称呼“姨娘”也不太合适。我这里将我的想法解释一下。
古代对于身为妾侍的生母的称呼因为朝代不同而不同。一般来说,嫡子嫡女称呼生母为“母亲”,称呼父亲的妾侍为“姨娘”;庶子庶女称呼嫡母为“母亲”,称呼生母为“母亲”,称呼父亲的其他妾侍为“姨娘”。
所以,在这里贾探春和贾环都应该在公开场合称呼赵姨娘为母亲,但是,贾探春无论什么场合都称的“姨娘”,这其实是不对的,充分说明了她的想法就是要和卑微的生母乃至弟弟划清界限,好取悦贾母王夫人等人。
在看看原著中,贾环的确是在外面称呼赵姨娘为“母亲”。
(原著第三十三回)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 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贾政知意,将眼一看众小厮,小厮们明白,都往两边后面退去。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 〃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
贾环的称呼才是标准的,虽然他一样地想摆脱庶子的卑微地位,但是,一来他没有探春那么狠的心劲,二来他也不蒙贾母王夫人的青睐,没有机会,反正在原著中他和赵姨娘是正常的母子关系,而不是像贾探春那样完全扭曲了的。
在本文中,穿越男主是要刻意抬高赵姨娘的,所以,这个场合绝不会叫“姨娘”,就是“母亲”,就当时而言既尊重又不失规矩。
第11章
贾赦在这里一坐,贾政和王夫人就不好意思再随口胡咧咧,少不得要秉公处理,好叫在场的人都心服口服。贾琏则在后面拽了几下王熙凤的衣襟,意思是平时逞能也就算了,今儿个可是正经公公坐在这里,你要是还去为二太太张罗帮腔地,可是太没有眼色了。故而王熙凤也是一声不吭,屏息观看事态的发展。
贾政咳嗽一声,问王夫人:“怎么环儿屋里的针线都是赵姨娘在做呢?”
王夫人见王熙凤被贾赦镇住了,这会子没办法出来帮着说话,只好自己解说分辩,大意如下:这话原是老太太提起的,说是宝玉都不穿府里那些专门针线上的人做的衣服。好好地做了来,总说是不合心意,白白费了人力物力,不如索性将这一项去除了,将面料里布交与各房的丫鬟们自己做,便时时可以叫主子们指点着做,就不至于做走了型,最后没人穿,白瞎了功夫和上好的料子。
但是,这里涉及到一个府内丫鬟的配置的问题。
现在会针线的都是在府里调|教过一段时间的、二等以上的丫鬟。而贾府里面,各房的丫鬟都是有定数有分例的,老太太屋里是包括鸳鸯在内八个大丫鬟,另有八个二等丫鬟;其余普通丫鬟和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不可胜数。太太屋里的次一等,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其余不计。余下的年轻主子譬如哥儿姐儿们开始的时候都没有二等以上的丫鬟,只有普通丫鬟。因为她们年纪尚幼小,屋里还需要一位乳母以及四位教引嬷嬷,这等于将二等丫鬟的份额占了去了。要等到哥儿姐儿们长到十来岁的年纪,乳母告事退隐了,打小伺候的贴身丫鬟经过五六年的调|教也能上手了,这时候才升为每月五百钱的二等丫鬟,在主子房内主理事务,并打理主子的衣物。所以,年龄大些的迎春、探春和宝玉的(不计入刚才说的四人之列)房中都各提了一位二等丫鬟起来,而贾环因为年幼,便还没有二等丫鬟,也就没有会做针线的丫鬟,所以,最后针线活的重任才落到赵姨娘身上。
至于宝玉房里的大丫鬟袭人和二等丫鬟晴雯,那是老太太拨去给宝玉使唤的,麝月秋纹两个二等丫鬟则是王夫人派去伺候宝玉的,所以,宝玉有四位二等以上的丫鬟,针线活自然有人做了。
据王夫人的说法,这也怪不得谁,宝玉并没有多占多得,那四个丫鬟原是老太太和王夫人省出来给他使唤的,连分例银子都是在老太太和王夫人那边领的,等于是个临时借调,并没有坏了府里多年的规矩,谁又能气得恼得或是说什么闲话呢?
贾政快被饶糊涂了,是啊,这个算什么,就算是身为祖母的贾母和亲娘的王夫人的偏袒吧,到底没有违背祖制,好像是没啥可说的。
贾环既然好不容易将问题揭开了盖子,又岂能容它不了了之?马上朗声说道:“老爷,可是,有一个问题。既然我屋里并没有可做针线的二等丫鬟以上的分例,为何上面要忽然要取消原有的做针线的人,而叫各房另做呢?难道是看着二哥哥房里有人做,他方便,就全不管我们这些人的实情吗?”
一屋子的人,却非常静,落针可闻。
王夫人尴尬地说:“这也不是我们说的,原是老太太的意思。”
贾赦却冷不丁在一旁开口说:“老太太真是这意思?我看不见得吧。我听这意思,老太太只是令宝玉的衣物鞋子让他房里的丫鬟做,因为他不穿人家做的嘛,可人家环哥儿屋里又没有二等丫鬟,要是赵姨娘也不会做,难道你们叫环儿自己将衣料胡乱捆一捆、包一包就这么出门去了?看吧,若真是这个模样出去,丢的是谁的脸?还不是我们贾府的脸?还不是你们当家人的脸?人家外面的人倒要笑了,这府里当家的倒将自家尊贵的哥儿当成个叫花子来了!”
贾政顿时脸上挂不住了,连王熙凤都白了脸,好没意思。最后是王夫人悻悻地说:“那我回头再和老太太说说,还是用回旧例吧,这改来改去的,有时候就要出乱子。”
贾赦听不得这些扯淡的话,冷笑着说:“别有事儿就往老太太身上推,真当人是傻的了?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呢,怎么好好地去改这祖例?分明老太太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你们就曲解老太太的意思,拿着鸡毛当令箭,打着老太太的旗号来欺负人!”
这话说得太重了,王夫人委屈得拿出帕子来擦眼泪来了,却苦于对方是大伯,尊卑有差,男女有别,不好多说,只好咬牙咽下这口气,心里骂着:好你个环儿!今儿这一趟整的,算是当着一家人的面,把几年的老脸都丢光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等着瞧吧。
最后两位老爷一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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