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风默访
南容睡到半夜,却听房门被人轻轻地很有耐心地扣,笃笃笃的不停响,迷迷糊糊地想小莲花还不至于真的半夜睡不着跑我这里来罢,一恍神又想起这般小心翼翼的敲门法多半是小厮,终于清醒,坐起来道:“什么事?”
门外道:“小王爷,有位客人造访,说是风侍卫的父亲,王爷说不晓得此事,叫小的来找您一找。”
南容默然了一下,心想小莲花居然真是个乖宝宝,一晚上不回家老爹都亲自找来了,赶紧起身穿好衣服道:“这就来。”
风默坐在大堂里,面前放了杯茶,眼睁睁地瞧着茶水里上下浮动的茶叶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闻一个少年声音道:“风伯父好。”
他抬起头来,只见是风莲带回家过的那个少年人,想来便是这逸王府的小王爷,站起来道:“小王爷有礼。犬子原在府上做事的,今日……”
“风伯父不用担心,这些天我另有些事让他做,只怕都回不去家里。”南容连忙安慰道,“他今日就在王府安歇,早就睡下了。”
风默踌躇一下,道:“不瞒小王爷,风某与犬子另有一种通信之法,犬子即便来不及回家向我告诉一声,也是会送个信给我。今夜左等右等都是不来,我只得放追踪之物前往寻找犬子,却是跟到一处寻常堆积之地,然而遍翻之下也未寻到犬子从不离身之物,是以不免忐忑不安……”
南容想了想,知道他的通信之法多半就是风莲用过的那只黑羽鸟。风莲曾说过雄鸟会寻着他身上的某件物事而来,现在想来,那个某件物事,多半便是那把九道剑了。所以那黑衣疯子的黑羽鸟才会因那日九道剑在他身上而寻到他,如今九道交予了木先生,木先生大约已遵守诺言将之毁去,因此风默的黑羽鸟只能寻到遗留着气味的九道残骸。
他虽见不到风默模样,然而早前在九曲水听他言行,如今听他谈吐,却是一个颇为温吞和气之人,全无想像中杀手的凶戾之气。黄泉九道弯当年杀的人定然不少,最后做下的一件大案便是木家八子之死,其后销声匿迹,若果真是皇上所下暗令,那么当年的黄泉九道弯……多半是会被灭口的。唯一存留下来的那个黑衣疯子与眼前这个风默,也许恰好只是与其他七道结拜,并没有参与那次刺杀也未可知。
转瞬之间心头闪过无数个念头,南容回过神来便暗暗笑着摇头,原来自己无意之间也在努力寻理由为风莲之父开脱罪责。风默见他半晌不言,只得再次开口道:“小王爷?”
南容“啊”了一声,道:“最近风侍卫确实丢失了一物,便是他随身的佩剑。是那日我所骑之马惊了,风侍卫急于护我,没有发现佩剑遗失,其后回去找却是再也找不到了。想是路上顽童闲人捡去玩耍,拆卸熔去随手扔了罢。”他随口扯谎连结巴都没有一个,风默也只得信了,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来,放到南容手中道:
“劳烦小王爷将此物交予犬子。叫他……若有空余,便捎个信给我,风某感激。风某年少时肆意妄为,犯过许多大错。江湖中人日日刀口舔血,不得不信个循环果报。我先有二子均早夭,好不容易此子平安长成,不免过分担心些,小王爷见笑了。”
南容握着玉佩,仔细一摸,那上面雕了一个小小的莲字,虽然于风默此人仍多有猜疑芥蒂,却仍是不免感于他一片爱子之心,不由得郑重道:“风伯父言重。”
风默轻轻摇了摇头,双手一抱拳,便告辞离开。
南容在大堂之中立了一会儿,扭头道:“这位大侠有什么感想?”
风莲闭嘴,直到南容随手将那块玉佩扔过来,伸手接住了,才道:“我忽然想起剑不在身旁黑羽鸟便寻不到我,就……一时睡不着了。”
南容上前挽住了他的手,扇子挥了挥,道:“走,先回房。”
这次却是一同回了南容的卧室,南容自顾自地躺到床上去,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空处,风莲只得也卧上去,手中一直握着那块玉佩,低低道:
“我从小父亲除了教我练武,找了个教书先生随便教我识些字之外,就鲜少教我别的。他除了武功之外唯一教过我的只有……”
他嗓子干涩,有些艰难地道:“唯一教过我的道理只有,不要乱伤无辜之人,学武并非只为争强好胜,纵使一人之力极微,然但凡所见,总要尽己所能,使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然而现在想来却觉十分可笑。一个年轻时杀人如麻,拿人钱财便可结人性命的杀手,却口口声声地教自己儿子什么“不要乱伤无辜之人”。
“阿容,在你跟我说那番道理之前,从没有人这样告诉过我。我虽然谨记着父亲的教诲,内里却冲动易怒,自以为是而三番五次伤你,若非率先遇到的是你,只怕我如今已草率伤过人命,九道剑下已又多无辜亡魂。”风莲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是否杀手的儿子身上流的血也仍是嗜杀的,再也改不过来?”
南容长久未答,正当风莲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一只温暖柔软的手伸过来捂着他的手掌,南容轻轻道:“你父亲不是天生的杀手,更不会是天生嗜杀,他犯错是因他自己,你若犯错也同样是因你自己,不能怪到他身上去。风伯父能如此教你,想必也是如此教他门下弟子,他知他年轻时犯错,虽未口说悔悟,却教你们要重看人命。他以往用以杀人的武功,却能教给你们日后用以救人,不能说他如此做法便能抵消去他伤过的认命,但比他一死了之值得得多。”
风莲默默无语,却是更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风莲,你若真的觉得父债应由子偿,该做的便不是对父亲刀剑相向,更不是自苦谢罪。你尚有很长时间,当真去做一些能使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事,或能弥补一些。”
这是南容第一次郑而重之的叫风莲的名字而不是戏谑地叫“小莲花”或“牌九脸”。风莲静静听着,将他所说的每个字都印入心底,越想心中却是越通透。南容覆在他手掌上的手慢慢滑落,鼻息渐沉,终是睡着了。
风莲转过头去看,淡淡的月光照进来,映着南容安静的睡脸。他不觉一阵感动,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将他滑下的手拾起重新握进掌中,心中一时前所未有的平静欢喜。
……………
阿容是个瞎子却知道“黑”衣人和“黑”羽鸟……汗如雨下,乃们就当……小莲花一早……告诉他了吧= =
第三十五章 启程了
第二日一大早南容便着人准备启程去往麓南,从府中侍卫里挑了两个出来,再多便不要了。风莲站在他身边看着人跑来跑去地忙,不时伸手搭上一把,等准备得七七八八,一只黑羽鸟蓦地从天而降,在他头顶盘旋,低鸣着落在了他肩头。
他拆绑在鸟爪上的薄笺,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去取了细炭笔来,悉悉簌簌地写了几个字,重又绑回去,将黑羽鸟放飞。南容在旁听着,道:“写了什么?”
风莲道:“平安,勿念,保重。”
南容笑了出来:“够言简意赅。”
又耽了一日后,这日早上一行四人便出发了。逸王早已上朝,也没空来给儿子送行,逸王府前停了一辆孤零零的马车,便显得静悄悄再无旁人知晓。两个侍卫坐到车夫座上去,轻喝一声,马蹄前行,车轮吱嘎,便这么往麓南而去。
麓南地处偏僻,自古被判充军发配的人就都往这里来,与沐族相邻,其中混杂许多跟着牧草迁徙的游牧族群,便使得三教九流,蛮族牧民混杂在一处,很有些纷乱无序,当年废太子被贬来这么个地方,也当真算得受惩极重了。越是往麓南去,气候便越发的炎热,京城都已是夏日,这一路行来,更是热得叫人受不了。
南容一行不引人注目,走得并不是官道,在燥热无聊之中行了几日路程,不意经过一条清澈溪流,两个赶车的侍卫相视一点,不约而同地咽下一口口水,回头向车内道:“小王爷,前面有条溪。”
“有溪?”南容人还没钻出来,已兴高采烈地道,“快快,停下停下,大伙儿一起去凉凉。”
两个侍卫自是高兴得应了,将车停稳马拴好,便忙不迭地脱了身上衣物,扑通扑通两声紧连着都扑进了水里。这条野溪甚是清冽,都看得下溪底的鹅卵石与青泥,溪水清凉,人浸在里面端的舒服。风莲先行下了水,使千金坠稳住下盘,向岸上伸手道:“撑着我的手下来。”
南容点点头,摸到他的手,便小心翼翼撑扶着下了水。溪水深到风莲胸口,却快要没到南容的脖子,南容小心翼翼地仰着头,道:“这地方隐蔽罢?不会有人经过罢?”
“应该没有。”风莲四下环顾,树木郁郁葱葱,草丛高高低低,并不像常有人迹的模样。南容松了口气:“那就好。”转而又展颜一笑道:“下都下来了,好像问也没用了喔。”
他张开双臂划了划水,在水中浮浮沉沉,极是惬意。风莲在旁护着,不住提醒哪里忽然低下去,又有哪里有块大些的石头,南容在水里走了几步,忽然“咦”了一声,停住不动,脸上露出种很苦恼的神色,想了一会儿,猛地弯下腰去,被水的浮力一冲,整个人都快要翻过来,风莲连忙扶着他将他放稳了,他便又停住不动,很是苦恼地道:“小莲花,看我脚底。”
风莲一奇,一个猛子扎到底,只见南容右脚脚趾翘得高高的,死死踩住了一只圆圆扁扁,巴掌大的野鳖。南容显然是不肯放掉它,可弯腰去捡又因水浮力而险些翻个个儿,真是进退两难,颇为尴尬。风莲在水底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抓了那只野鳖,轻轻摇了摇提醒南容他要拿出来了,再一下子将野鳖拖了出来,钻出水面。
在水下难免有所碰撞,他的脸颊堪堪擦过南容的腰腹,南容一痒便笑着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