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毒害赵武的真凶大约就在那几个前去西疆代替赵武的人之中了。
秦远山眉头微皱,恭亲王,驸马,萧彻……会是谁呢?
顾祁却是悠然一哂,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轻轻舒了口气,打断了他的沉思,“不急,若是现在就得出了结论,那不就打断了他的计划吗?要想看出他的目的,就让他自以为达成了目标,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个什么花样。”
那样悠闲笃定的语气,那样毫不退缩的眼神,还有唇边那抹始终存在的轻快笑意。
秦远山忽然有些失神,只因这样的太子真的离从前那个总是严肃而一丝不苟的人相去甚远,从前的他埋头于奏折,总是尽心尽力地以解决百姓之难为己任,而与朝堂之术却不甚精通。
而今的他似乎脱去了那层稚气,忽然变得有些难以捉摸,眼神里的明亮与笃定也更甚从前。
他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沉稳,而这样的他看上去……也更像一个帝王。
也许楚颜带给顾祁的远远不止一点信任,一点支持。
自打父皇母妃离宫之后,顾祁的生命里仿佛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毫无头绪地摸索与奋斗,而今她来了,以赵家嫡女的身份粉碎了他的天真稚气,重重地击败了他一回。
同时她也给了他最盛大的勇气与支持,只因无论在何等场合之下,她都始终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帝王。
而更为重要的是,顾祁并不希望自己永远是她眼中那个如同困兽之斗的年轻太子,被朝臣所左右,甚至无法做出自己的决定。
他会以最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直到可以毫无顾虑地喜欢自己想要留在身边的人,直到她的身份对他而言也可以成为再不须烦心的虚名。
他必须意识到,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强大起来。
为了她,也为了他自己。
☆、第043章 。神祗
在书房与秦远山谈完话后;顾祁并没有直接回永安宫;而是坐上了步辇;往元熙殿去了。
母亲不会无缘无故受到错误的指引;让楚颜误会了是他下毒谋害赵武,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意图离间母子俩,亦或……离间楚颜和他。
午后的阳光有些耀眼;顾祁从灿烂的日照里踏入昏暗不明的元熙殿,好一会儿才适应了殿内的光线。
只见门窗紧闭的大殿内;他的母亲犹如迟暮的花草一般站在大殿最前方,背对大门;目光痴痴地望着墙上的一副画。
她的发髻有些凌乱,背影也比过去佝偻了些,怎么看都有些狼狈落魄的意味。
大殿内因为没有日照,比外面冷了不少,顾祁险些以为自己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听见开门声,赵容华没有动,确切说来她像是凝固在了原地一般,整个人像尊雕像,没有一丝一毫生气。
顾祁只能一步一步走进了她,嘴里唤了声,“母亲。”
这声母亲惊动了赵容华,她这才意识到来者何人,猛地转过身来,面色惨白地指着他,“住嘴!你不配叫我母亲!”
她气得浑身发抖,眼里蕴满泪水,可更多的是愤怒与绝望,如今看到始作俑者,一时之间全部的情绪都倾泻而出。
顾祁面色微沉,却不卑不亢地说,“母亲因为担心祖父,所以对儿子有所误会,儿子也理解母亲的心情,只是儿子想问母亲一句,在您心里,儿子真的是那种需要靠着谋害至亲来达成目的的人吗?”
他的眼神直直地望着赵容华,身姿笔直地站在大殿里,宛若一株白杨。
而赵容华浑身颤抖,目光如刀子一般朝他投来。
母子两人多日未见,如今一见,竟是这样对峙的场景。
她仇恨地看着他,而他眸光沉沉,将所有情绪都隐匿其中。
他早知道面对自己的生母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因为两人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的母子连心,她不懂他,而他亦无法接近她。
赵 容华的情绪已然有些失控,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你还有什么做不出?不过是因为你祖父逼你娶了楚颜,我知道你不愿娶她,也知道你看不起赵家,不希望赵家成为 你的阻碍,可你未免太过心狠!竟然因此对你祖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一把年纪了,这一辈子都献给了你父皇和你,如今你因为一己私欲,就对他下手!顾祁,你 自问对得起我,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吗?”
多么严厉的指控,连问都不问他,就直接给他判了死罪。
她明明是他的亲生母亲,可她却连最起码的信任与辩解的机会都不愿给他。
顾祁的眼神倏地冷下去。
“既然母亲已经给儿子定了死罪,儿子说什么也没用。只是您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只有一句话——我没有下过毒,更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残害亲人、稳固皇权。今日我来,只有一件事要问母亲,当日是谁告诉您此事是儿子做的?”
他的眼里带着森冷的防备,可是防备也是为了掩饰那些浓重到太容易被人看清的悲哀。
他的母亲不信他,他又能如何?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对他的要求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讨好父皇、成为储君,他对她而言并非一个儿子,而是一个稳固赵家权势地位的工具,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
顾祁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告诉自己,他有母亲,可是这个母亲,有与没有其实并无两样。
又或许若是真的没有,那还会更好些,这样他就不用一再安慰自己,这样至少他还能自欺欺人无法得到母爱是因为母亲已经不在身边。
赵容华似乎有些震惊于他说的话,终于稍微从绝望里抽身而出,转而怔怔地望着他,“真的……不是你做的?”
顾祁想笑,可是笑容到达眼底却变成了比哭还无力的悲哀。
她终于试图相信他的话了,可话到嘴边竟然会是这样一句,“真的不是你做的?”
他嘲弄地一笑,“母亲愿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儿子只想知道,是谁告诉您是我下的毒。”
赵容华一下子没法消化这么大的转变,下意识地指了指桌上的那张揉成一团的条子,“没人告诉我,是有人把那条子扔在了院子里,被我看到了……”
而她一看之下,震惊无比,立马召来束秋问个究竟,这才得知父亲确实在西疆病危,而恭亲王也确实奉了太子之命亲自前往西疆取代赵武的位置,一切的一切都如纸条上说的那样……自然而然的,她也信了最后那一句。
“太子不满定国公以出战之事迫其册妃,命军中随行下毒害之,夺回皇命,改换恭亲王为副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情急之下的人早已不会分辨,再加上赵容华数年来身子骨不好,成日待在元熙殿里,疏于斗智,如今已然失去了最后的谨慎与辨析能力。
本能告诉她,儿子与她离心已久,又有什么做不出呢?
皇权至上的人,大抵如此。
皇帝是这样,太子也是这样。
而顾祁不再说话,沉默地看完了那张字条,轻轻一笑,抬头无可奈何地朝着赵容华点了点头,“多谢母亲相告,儿子告退。”
他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去,而那张再寻常不过、看不半点出蛛丝马迹的字条轻轻飘落在地,如同他未曾出口的那句叹息。
天大地大,就连市井小儿都知道那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可似乎唯有他是个例外,因为这小小皇宫却容不下他承欢膝下的卑微愿望。
饶是如此,他也终是在大门合上时,低声对一旁的束秋吩咐了句,“照顾好她,我会派太医来替她看看,之后……”
沉默片刻,他忽然失笑,抬起头来看着天边辉煌的落日,眼神寂静而荒凉,“之后,我会每日让太子妃回来陪陪她,督促她好好喝药。”
谁都知道他不爱她,可只有他自己记得,他一直是她唯一的儿子,也一直渴望着正常的母爱。
只是这份渴望,不说也罢。
*****
回到永安宫时,戏台子还在,但后院里已然空无一人。
顾祁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当下也没回正殿,直接就往楚颜所在的偏殿去了。
只可惜膝盖受了伤的人并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好好待在屋里,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他隐隐有些动怒,当即不发一言地又走了出去。
“太子妃呢?”他走近大殿,问门口值守的太监。
那太监还没说话,就听吱呀一声,大殿的门倏地从里面被人推开。
“殿下!”楚颜笑靥如花地福了福身,随即拉过他的手兴高采烈地往里走,“快来看看!”
顾祁忍不住去瞧她的脚,只见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却不知哪里来的忍耐力,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他问她,“脚不痛了?”
“还有点儿,抹了药好多了。”楚颜满不在乎地笑道,然后拉着他在桌前停了下来,指着桌上盖着盖子的几只盘子,“打开看看!”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期待,仿佛给他准备了天大的惊喜。
顾祁没忙着揭开盖子,反而眯起眼来平静地问她,“我走之前都说什么了?”
“好好看戏?”她问他。
“不是这个。”
“那……好好吃东西?”她眨眨眼。
他眉头一皱,“少装傻。”
楚颜无可奈何地拉着他的手,一边晃着,一边低下头来认错,“好了好了,我知道不该到处走动的,但我只是在永安宫里随意走了走,多数时候都是坐着的!您就先别忙着追究,先看看我给您准备的东西吧!”
顾祁瞥了她一样,这才依次打开了那几只盖子。
第一盘,丑得不堪入目的小笼包。
第二盘,淋了不知名的红色酱汁的干捞面。
第三盘,洒满辣椒粉的油炸豆腐块。
他冷冰冰地看她一眼,“不好好休息,就为了做出这几样四不像的吃食?”
楚颜直觉他的情绪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西疆那边有什么事情惹得他不快。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夹了只小笼包,赔笑送到他嘴巴,“卖相虽然差了点,但是味道还是很不错的,我自己尝了尝,差点没把舌头咬掉!”
……差点把舌头咬掉?
顾祁严肃地看着她,“张嘴,我看看。”
楚颜:“……”太子殿下您还能再冷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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