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吗?娘吗?小妹吗?大哥吗?谁又曾想着她了?
谁?
思绪,千回百转,绕了又绕,却怎样也找不到出口,只觉浑身冷热交杂。
恍惚中,以为睡去,却又不曾。
恶夜里,她听见屋外有欢笑声,寻了出去,却一脚踏入思念已久的故乡,以为自己终于回到家中,她匆匆奔至厅堂,隔着门窗,看见大家围炉吃饭,欢聚一堂,爹与娘笑着,大哥小妹笑着,家族亲友都笑着,大鼎里肉汤腾腾,桌上摆满了菜。
她推门欲进,大门却不动如山。
她敲着门、擂着门,喊着爹娘,喊着兄妹,堂内却无一人回首。
再一细看,家里的人,面目却模糊一片,她想不起家人的脸,记不起爹娘的样貌——
她更慌,敲得更急,喊得更响。
“爹——娘——开门啊——开门啊——”
终于,娘来了,开了门。
“你谁啊?”
娘的脸,还是一片模糊,没有清楚的模样,她含泪望着那熟悉的人影,道:“娘,是我,我是荼蘼啊。”
“荼蘼?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没有?
她瞪大了泪眼,心痛如绞。
“是我啊,你再想想,我是荼蘼,是你的女儿荼蘼啊!”
没有脸的女人,无情的挥手驱赶着她,不耐烦的道:“没有就没有,我女儿只有一个,正在里头吃饭呢。去去去,你到别的地方去——
不!
她是刀家长女,是巫儿,家里的人必得领她回乡,祭祀祖宗、以养父母,他们不会忘了她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泪如泉涌不停,心似火烧一般。
她退一步,跌入黑暗的万丈深渊。
蓦然间,一双大手,稳稳的接住了她。
没事的,没事了。
男人沉稳的声音,在耳畔低响。
别怕。
她感觉到,他捂住了她泪湿的眼,长长的衣袖,盈着淡淡的香。
睡吧。
他悄声说。
别怕。
他怀抱着她,温柔的捂着她的眼,沙哑的说。
别想了。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粗糙的茧,和那熨烫的热度。
男人贴在她耳边,命令。
什么都别再想。
她怎能不想?怎能不想?
但他一再一再的重复着同样安抚的字句,驱走了惶惑与不安,止住了无止境的泪水。
熟悉冷静的声音,赶跑了纠缠的思绪,包围住了火烧的心。
别去想。
他说。
黑暗中,在他掌心下,她闭上了眼,听从了他,沉沉睡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只察觉到他温暖的怀抱,与教人心安的大手,抚慰着她。
几日后,幽幽转醒,只见窗外,大雪满地。
屋里,寒冻的空气,被满室火热的铜炉温暖。
才以为,都是暗夜惊梦,却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就在门外。
“就说我病了,受了风寒,将那些宴席邀约全推了。”
“爷,上柱国新官上任,今晚宴请了满城商贾,不到的话,怕会得罪……大夫说,荼蘼姑娘高烧以退,应不需再担心,这来去一趟,只须个把时辰……”
但他不理子御的劝说,只淡漠的道:“上柱国若会在意这等小事,也做不到上柱国这个位置。你代我送份大礼去便成了,改日我再登门谢罪。”
“知道了。”
她听见门被推开,看见男人走了进来。
铁子正。
明知是他,又不想是他。
这个男人,带她离乡,她握住了他的手,就此再也回不了家。
不会很久。
他明明说过,明明说过的。
她想恨他,想怪他,却做不到。
他的肩头上,还有点点银白雪花,他在门边褪去大氅,行至桌边,将手上的木盒打开,拈了些香,放进香炉里点燃。
一室,盈香。
那香,是这些天,在恶夜里、在寒冻悲伤的惊梦中,萦绕在他衣袖上,牵魂引魄、安神定心的幽香。
当他抬首望来,她慌慌闭上了眼。
不知怎地,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醒来。
荼蘼感觉到他的靠近,察觉他坐上了床榻,心头莫名一紧。
呆然,他躺了下来,将她揽进怀中,那毫不迟疑的动作行为,证实了梦里、夜里,守护抚慰她的人,是他。
她的心跳飞快,不敢动弹,或挣扎。
可他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拥抱着她,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额、她的发,他粗糙的指腹,轻柔的动作,透着莫名的爱怜。
她喉头一哽,热泪几欲夺眶。
不是他的错,从来就不是,这男人一直待她很好,很好很好。
她知道,其实一直清楚知晓。
热泪,从眼角渗出。
他轻轻以指腹揩去。
“别哭。”
低哑的字句,悄悄在耳畔轻响,暖着她的心,卸去多年心防。
听着他规律的心跳,荼蘼怀疑他已经知晓她醒了,但她没有睁眼,他也没有说破。
他不该在这,不该在她房里,守着她。
她不是他的妻,不是他的妾,这于礼不合。
但……她还睡着……
没有醒……
没醒……
第5章(2)
马车一个颠簸,让荼蘼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谁知,才回神,就看见之前那个忽然消失的蛮女,盘腿坐在对面。
“噢,嗨,荼蘼,对吗?”女人微笑,朝她挥了下手,当是招呼。
不曾想会再见到她,荼蘼微微一愣,“华渺渺?”
“没错。”渺渺笑着朝她眨了眨眼:“你猜怎么着?原来我真的没死呢。”
“是吗?”
“是啊。”
荼蘼再看了她一眼,“你还是没有影子。”
“我注意到了。”渺渺瞧着她,道:“但我真的没死,记得上次我突然消失吗?”
“嗯。”
“我发现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而且还被迫照顾隔壁的讨厌——”渺渺顿了一下,表情古怪的改口:“隔壁的邻居。总之,我还活着,谢谢你上次的照顾。”
她其实不需和这女人瞎扯,却忍不住好奇:“如果你还活着,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渺渺眨着眼,好笑的猜测着其中某种可能:“你说,我会不会是在做梦?”
梦?
这一切,若只是梦,多好。
荼蘼苦涩的道:“我不认为,自己只是旁人梦里的人物。”
瞧她眼底那潜藏的疼痛,渺渺忍不住开口道歉:“抱歉,我并不是说你是虚幻的,毕竟现在虚幻的可是我。”
渺渺双手一摊,自嘲的笑道:“瞧,我连影子都没有呢。”
荼蘼看着她,几乎忍不住扬起嘴角,点头同意。
“这倒是。”
渺渺将手交抱在胸前,拧眉猜测着:“那,还是因为我白天太累了,睡着后就灵魂出窍?”
荼蘼一愣,以往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她倒也曾听说倦极后,魂魄出体之事。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认真思索的模样,让渺渺轻笑出声,她摆了摆手,道:“算了,你这人还真是认真,是不是也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其他也不是那么重要。”
这女人的爽快,让她呆了一呆,跟着也轻笑出声。
“原来,你笑起来很好看呢。”
渺渺的称赞,让荼蘼微怔,才发现自己竟笑出了声,倏然止住了笑。
她没想过,自己竟还笑得出来。
“怎么了吗?”瞧她收起了笑容,渺渺好奇开口。
荼蘼摇了摇头,还没回答,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她掀开门帘,下车进屋。
渺渺跟在后头,跳下车来,当然注意到,她跳过了那个话题,但她没再追问。
进了屋,荼蘼穿堂过院,工匠已等在边屋,见她来,便自迎上。
“荼蘼姑娘。”
她和工匠师傅,一起进了屋里,渺渺好奇跟上,才发现门后,不是厅室,却是一道通往下方的长梯。
原来,这儿竟有地下室?
渺渺跟着众人下了楼梯,梯间内,即便白天,依然阴暗湿冷,地下室里,更是寒气逼人,和外头的骄阳高照,大相径庭。
来到了下层方室,通道前头还有另一扇结实木门隔挡。
工匠开了木门,走在前头,同荼蘼道:“我等已遵照姑娘所说,于年初大雪时,在凌阴里存置寒冰;其上,有防暑隔热的建筑设施,为防通道露气传热,对冰气保存不利,设有五道槽门加封,上头是一道,这边是第二道。”
他边开着一重又一重的门,边解说。
“平日入内须提灯,出外便熄。两侧水道,为排水设施;地下铺以背带凹槽的方砖,冰水可以顺槽而流,即使是压在底部的冰块,也不会因室底有少量积水而浸泡在水里。”
工匠说着,打开了最后一扇门。
越往重门里走,寒气更重,虽无实际形体,渺渺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荼蘼不着痕迹的看她一眼。
渺渺朝她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没事,却忍不住一直摩擦裸露的双臂,一边在这冷到不行的地下室里东张西望。
几位工匠,上前点亮了墙上的灯,室内大亮,她才发现,会这么冷,是因为这地下室里,推满了切割好的冰块,冰块旁有许多架子,存放着大量的鸡羊牛猪。
她看了真是大吃一惊,忍不住瞪大了眼。
原来这里是冰窖,难怪冷成这样,话说回来,这地方真是大得吓人。
“你还好吗?”
几不可闻的低语,在耳边响起。
渺渺回首,看见荼蘼眼里透着担心。
她露出微笑,颤抖的道:“没事、没事,你别理我。”
瞧她冷得直打哆嗦,还要逞强,荼蘼唇边又再次轻扬。
“荼蘼姑娘,这便是铁爷要求的五眼井,您瞧,我等做的样式可成?”
听见工匠唤她,荼蘼拉回视线,走上前去查看。
五眼井的样式,确如爷的要求,她提灯查看细节时,工匠师傅忍不住在旁叨叨不休的赞叹着。
“铁爷这想法可真叫人大开眼界,南北成行的五眼井,冰水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