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她拉来了一张椅子,改坐在他床边,再到楼下把笔电抱上来,坐在椅子上,继续敲打电脑。
半个小时后,她才刚替前同事上网订飞机票,再写电子邮件给另一位朋友,帮一位老客户,走后门拿到最新的歌剧贵宾席时,前方传来沙哑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抬眼,从放在大腿上的笔电上头,瞧着那只大病猫。
当然,再一次的,他还是拧着眉头,无礼的眯眼瞪她。
渺渺扬起粉唇,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那不知感恩的王八蛋,开口宣布。
“照顾病人。”
照顾病人?
这女人的脚,正搁在他床上,一双珍珠般粉嫩的脚趾头,就近在他的鼻头前,她把笔电放在腿上敲打,回答他的期间,双手还不曾停下敲打键盘的动作。
孔奇云把视线,从她圆滚滚的脚趾尖,往上移到她最近被阳光晒得有些黑的脸。虽然因为室内光线不明,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仍能隐约辨认,那张略黑的小脸,挂着虚假的笑容。
他挑起了眉,对她的说法,显得颇不以为然。
“你妈有事出门去了,晚点才会回来,她拜托我,过来照顾你。”
懒得理会他对她的看法,渺渺啪地合起笔电,将它放到一旁桌上,拿来药袋掏出一包药,扔给那个辛苦爬坐起身的家伙。
“四点了,把药吃一吃。”在他拆药包时,她替他倒着热水。
孔奇云靠坐在床头,看着那个穿着超短牛仔裤、绑着马尾的女人,一边拆开药包,忍不住问。
“你和她收多少钱?”
她倒水的动作一顿,脸上假笑瞬间消失。
“你说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冷开口:“我说,你来这里照顾我一个小时,和我妈收多少工钱?”
她的脸色无比难看,在那一秒,他以为,她会将握在手中水杯里的水,直接泼洒到他脸上。
但她忍住了。
“这次免费。”渺渺把水杯递到他面前,而不是泼到他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说:“我欠你妈不少人情,所以免费。”
她忍住了,他却忍不住。
“如果你没欠她人情呢?你会收多少?”
渺渺额角抽动着,他知道她的忍耐,几乎要到了极限,但这女人的忍耐力,实在是非比常人,她深吸了口气,然后再次露出了更加虚假的微笑。
“一般小儿发烧感冒流鼻水,一个小时四百,半天两千,一天四千,但如果是像你这种特别难搞的,费用会另外追加,视我心情而定。”
他拧眉看着她,再问:“买房子呢?”
“我从中抽成交价的百分之一。”渺渺二话不说的回答,这回没等他继续问,直接把其他的收费全报了出来:“买票也一样,若是买一些生活杂物,一次二十元,若超出体积、重量,都会另外再计费,我也帮忙请装潢、做监工,兼做室内设计、跑腿……之类的,我相信你也很清楚,无论客户需要什么,我都能帮忙弄来,在不违法的范围内,只要有钱赚,我什么都做。现在,你可以喝水吃药了吗?”
虽然她脸上挂着假笑,但那最后一句问题,几近威胁。
孔奇云计算着她把整个水杯砸到他头上的机率,然后决定不要冒那个险,所以他伸出了手,接过她手中的水杯,吃药喝水。
确定他吃了药,她转身往外走去,一边交代:“淑玉阿姨炖了一锅粥,我去加热再拿上来,你要有力气,最好到浴室冲个热水澡,我已经把你干净的睡衣放在里面了。”
说到这,她在门边停了下来,回身看他。
“你需要帮忙吗?”
他薄唇一抿,“不需要。”
一丝火气,熊熊从她身上流窜而出,他很清楚,自己又惹恼了她,但眼前的女人却露齿一笑。
“你若需要帮助,欢迎随时叫一声,我拥有看护证照,很乐意协助你脱裤子尿尿,或是用肥皂帮你洗嘴巴。”她双手在胸前交插,越说越开心,道:“事实上,我想后面这一项,我可以替你免费服务,就当是特别优惠,你千万不用和我客气啊。”
说着,她笑盈盈的走了出去。
那几乎是这女人第一次,这么真心的对着他笑。
帮他用肥皂洗嘴巴?她以为他才三岁吗?亏她想得出来。
他头晕脑胀的下了床,走进浴室里冲澡。
低着头,他用迟钝的手指,把衣扣解开,脱掉几乎被汗浸湿的睡衣和睡裤,然后走进淋浴间里,打开热水,冲洗身体。
好吧,他承认,她会这么对他,真的有一大半,是因为他活该。
他生病的时候,脾气总是特别不好,那个女人不应该在这里,他会有她收了钱才过来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她讨厌他。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她和他一样心知肚明。
而且她是个打工族,从毕业后,就很少在同一间公司,待上太久,这几年,她本来就靠着打零工和附近人家收钱。
所以,她凭什么为他追问这件事感到生气?
疯女人。
又倔又疯。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晓得不讲理是女人的天性,更是华渺渺的天性,他却总是无法忽视她,就像忽视其他女人一样。
热水哗啦啦从莲蓬头洒落,他抹着脸,然后关掉热水,走出淋裕间,擦干身体。
她替他准备好的睡衣,整齐的叠在衣架上,包括他的内衣裤。
只要有钱赚,我什么都做。
她的话,回荡在耳边,让他莫名有些恼。
套上衣裤,他走出门,她刚好也端着热好的粥走进来。
托盘上,有粥、有菜,汤匙、筷子,甚至擦嘴的面纸也已经准备好。
不能否认,她做事真的很有一套,他不懂,她明明很有能力,为什么不肯好好待在一间公司往上爬,而要做这种打工性质的零工来度日。
她把托盘放在他床头上,看也不看他一眼。
当然,他很清楚,这女人对待别人,绝不是这样冷漠讥讽的态度。
明明他记得,小时候,两人还曾经一起玩耍过,可他现在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她对他的态度,就变成这样。
“你应该先让我吃东西,再吃药。”她那把他当墙壁的德行,让他忍不住,挑剔起她的缺点。
“没错。”渺渺直起身子,看着那个在床边坐下的病猫,老实承认:“如果你没有惹火我的话,我就会记得让你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他沉默半晌,挑眉问:“你在指责我活该吗?”
“你知道就好。”她走到浴室里,拿出吹风机,“你已经感冒了,洗完头应该要把头发吹干。”
他忘了,但他不想承认。
他用疲倦酸涩的双眼看着她,“你平常待客都这么啰嗦吗?”
“你平常对待员工都如此尖酸吗?”她把插头插到插座里,打开吹风机,替他吹起那颗小平头,从头到尾,没让他有机会反抗。
或许是累了,他没有再开口刺她,也没有多加抗拒。
他的头发,又硬又刺,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完全表达出他的个性。
孔奇云,是一只小鼻子小眼睛,心眼比屁眼还小,讨人厌的刺猬。
这个腹诽的结论,让她心情大好。
不过刺猬在生病时,看起来还是颇可怜的。
瞧他苍白着脸,闭着眼,一副精神委靡,活像被人毒打一顿,又被大象踩过的样子,连反抗她的力气都没有,她从小就很爱随便泛滥成灾的同情心,不由得冒了出来。
还没细想,她已经张嘴,放缓了语气,安抚他道:“你放心,我检查过了,那包药里,有一颗是胃药,空腹吃也没问题。所以医生才会要你四个小时吃一次。”
“嗯。”他应了一声。“我知道。”
既然知道,他还挑剔她?
瞪着眼前的男人,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她很想狠狠抽他一脑袋。
华渺渺,冷静点、冷静点,他是病人,脾气不好是正常的,需要耐心温柔的对待。
她吸口气,再吸口气,又吸口气。
很好,她冷静下来了。
然后,他张开了眼,看着她,语音沙哑、表情不耐的开口:“你吹好了吗?”
最后一根理智,啪的一声,在瞬间断线。
她火冒三丈的眯起了眼,拿着吹风机猛戳他的头,“孔奇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实话说,我也不喜欢你!”
没见过她发飙,他一时间,还真的傻掉了,竟也忘了该伸手阻止她。
华渺渺把吹风机当手枪一样,发狠的戳着他的脑袋,吼道:“但我答应了你妈,照顾你到她回来,所以麻烦你好心一点,闭上你的狗嘴!不要让我成为杀人凶手——”
噢,天啊,她在做什么?!
话到最后,他震惊的表情,让渺渺忽地惊醒过来,倏然收口,但那句杀人凶手,却仿佛还回荡在空气中。
两个人僵在当场,她涨红着脸瞪着他,孔奇云则白着脸黑眸圆睁,一副刚刚被疯子攻击的惊吓模样。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吹风机的声音,还轰轰响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宁愿那是耳鸣的声音。
好半晌,他才有办法挤出一句话。
“我只是问你吹好了吗。”
她瞪着他,那句话,很慢很慢才渗进她的脑袋。
我只是问你吹好了吗……我只是问你吹好了吗……我只是问你吹好了吗……我只是问你吹好了吗……吹好了吗吗吗吗吗……
Shit!他不是像被疯子攻击,他的确被她这个疯子,拿吹风机攻击了。
她失控了,完完全全的失去控制。
我只是问你吹好了吗……
他是个病人!她却拿吹风机戳他的头!只因为他说了几句该死的话——
OK,或许她终于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神经错乱,所以才会对人做出这种歇斯底里的行为,他无礼是一回事,但她拿吹风机戳他就太过分了!
突然间,渺渺惊慌了起来,她啪的关掉了吹风机,火速拔去插头,迅速卷着电线,巴不得能瞬间从背上生出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