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怎样?”他问,竟有几分期待下文。
“没怎样。”千雅垂眸,语气淡然,决意隐藏起真心。
或许在他眼中,平凡无奇的她,连关心都廉价可笑,不屑一顾。
气氛越凝重,两人的心情亦随著益发沉重。
堂义极力忽略无以名状的烦闷和失望,但到底期望听她从口中说些什么,又没办法弄分明。
现在的情况太诡异,两人简直像在吵架却没人肯先低头认错的恋人。
荒谬!堂义蓦地著了慌、乱了神,关起车窗,发动引擎。
千雅的脚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百般不愿这样不欢而散,不愿两人的交集就此画下句点……她不想,却不知该怎么做。
叭──叭──堂义按著喇叭,示意她让开。恼人的噪音越拉越长,彰显出他的不耐烦。
这女人究竟搞什么鬼?!一副离情依依的模样,教他看了心烦。
见她没有让开的迹象,堂义索性倒车,自另一条通道扬长而去。
千雅怔愣著,紧抿著唇竭力将泪锁在眼眶,不让它落下。
呆立好久,她踩著虚浮的步伐,缓慢地走出停车场。
一踏进家门,堂义便疲惫地瘫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许多他不想接受却必须面对的种种窜上脑门。
最敬重的爷爷病情恶化,原本预计下个月和光亚科技二千金孙琦的订婚宴,提早至这个周末。这两件事是导致他心情欠佳的主因。
堂义霍然睁眼,起身倒了杯加冰纯麦威士忌,想将自己由负面的情绪中抽离。
尔后,他踱至电话答录机前按下播放键听取留言,忽然,一张纸条飘然落下,躺在他脚边。他俯身拾起,阅读著漂亮好看的字迹。
堂义:
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忙,很抱歉我却无以回报。
虽然很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生,但,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直都在!
宋千雅
简短两行字,字里行间流露出奇妙的氛围,宛若一首动人优美的诗,令他咀嚼再三。
回想起在医院停车场,她的各种神情、与她的对话,在他脑海中盘旋,再度冲击他的心。
堂义攒起眉,将表达感谢的纸张随手搁置,啜饮著威士忌,任答录机不断流泄出无关紧要的留言,手机也在此刻凑热闹似的响起。
他一口饮毕杯中物,拔掉答录机插头、关掉手机电源,将自己置于黑暗之中。
他紧锁的眉,抑郁难开,心头的结,始终无解。
第六章
商场上叱吒风云的堂孙两家订婚宴,本该是众所瞩目的焦点,然而,在堂义的坚持下,他的未婚妻孙琦也只得妥协,两人决定低调举行,不向媒体公布。
她明白,订婚只是个过程,结婚才是重头戏,所以她愿意忍受、愿意退让。能成为堂义的妻子,才是最重要的。
订婚宴选择在堂家旗下经营的度假饭店秘密进行,与会人士只有双方的至亲、以及各自的知己好友数位,人数并不多。
订婚宴的时间比想像中拖得长,宾客散尽约莫晚间九点。
“阿义,你要去哪里?”孙琦忙不迭叫住要离开饭店的未婚夫。
她还安排了一场私人派对,想好好把未婚夫介绍给她的一票好朋友认识呢!
堂义松开领带,解放闷了一整晚的束缚。“出去晃晃。”他简单地说。
孙琦大胆地抱住他,枕在他的胸膛,噘著嘴,展现小女人的娇媚。“你忘了待会儿还有聚会吗?”
“我累了。”堂义握住她雪白的藕臂,拉开两人之间过于黏腻的距离。他看著她妍丽的容颜,轻轻扯开一抹笑容,柔声诱哄。“要相处,以后多得是机会,不是吗?”
他的说词令她心花绽放,勾人的美眸波光流转,毫不掩饰露骨的迷恋。
“可是我跟朋友说好了,你也会在的……”孙琦试图说服他改变心意,从小被捧在手掌心惯宠的她,从不懂什么叫挫败。
“我相信你有本事安抚你的朋友。”堂义笑了笑,在她白皙无瑕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孙琦在他温柔似水的眼神中迷醉,被催眠似的颔首应允。“那,安排下个周末好吗?”她并没有完全打消主意。
“随你喜欢。”堂义冷冷抛下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饭店。
孙琦垮下精致的丽容,订婚的喜气被破坏殆尽。她气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又同时被这样的他深深吸引。
爱上一个花花公子虽然辛苦,但她有绝对的自信,让他爱上她!
在医院折腾了一晚,直到确认爷爷没有生命危险,堂义才终于松一口气。
不过,医生告诉他,老人家身体机能越来越衰弱,很可能撑不过这个夏天。
他还没有做好接受死别的心理准备,他想,他永远都准备不好,关于面对死亡这件事。
悄悄出了病房,堂义弃电梯改走楼梯,试图沉淀紊乱的心绪。
来到七楼与六楼的交界,他听见一男一女正在交谈,听起来似乎有所争执。
他驻足,虽然无意聆听他们争吵的内容,然而,在静谧的空间里,任何一点声音都清晰可闻。一切就这样传进他的耳里──
“把钱给我!”男子的嗓音里透著几分沧桑与疲倦。
“那是要缴妈住院费用的钱……”女子低斥,不肯妥协。
“我不管!”男子咆哮。
“哥──”女子哽咽的惊呼。“你不能把钱拿走……”
“等我翻本了,加倍还给你。”
“你不要再赌了!清醒一点好不好?!沉迷赌博不会有下好场的……”女子苦口婆心地规劝,同时也无比失望。
男子没有理智可言,一把抢走了钱仓皇而去。
女子倚在墙边,表情空洞、颓然丧气。
堂义步下阶梯,离她两三步的距离看著她。
察觉到有人,千雅慌张抬头,看清来者后,她的眼神闪烁逃避,别开脸不敢与他对视。
他不凡的身分与耀眼的存在,更加深她内心的卑微与无奈,再次深切体认到人世间有诸多不公平,是难以跨越的藩篱。
“这次不对我发飙?!”堂义撇唇,故意激她。“说‘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懂什么、老天爷不公平’之类的。”他没忘记过,上回在这里,无辜的他成为她发泄、仇视的对象。
千雅抿著唇,怅然不语。不过,他还愿意理会她,令她意外。
她以为上回在停车场,将是最后一次能见到他的机会。
“有空吗?”半晌,他突然问她。
千雅终于狐疑地抬眼望向他,但只有短短数秒,又立即低下头。
“你说有需要你的地方,你一直都在。”堂义还记得她留下的感谢纸条上的字句。
千雅的心口一震,心海翻腾。
她私心把感情注入于文字中,他感受到了吗?能明白吗?
“那是随便写写的客套说词,还是真的可以兑现?”堂义漠著俊脸追问。
她悬著一颗心,不甚明白他的用意。“你会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她失神地低喃。
她忧伤晦涩的神色,一如他现下的心情,只是,他不习惯把痛苦的一面表现在脸上。
自小爷爷灌输的观念里,男人不管面临多少挫败与不顺遂,都不能显现出来。让人窥知心中的脆弱,等于被捉住弱点,这是身为男人的大忌。
他一直谨记著老人家传授的信念,但是在她面前,他奉为教条的真理,似乎派不上用场。
即使她握有他的弱点,他也不认为她有能力威胁他什么。大概是他也同时知悉她的痛处,进而产生一种微妙安心的心理。
他渴望著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深处,懂得他的软弱、不安,接纳他的不完美,安抚他孤单受伤的灵魂。
奇异的是,每回与她相处,都会有一股莫名的安心油然而生,好像即使被她看到他毫无防备的模样也无所谓。
堂义眉宇低敛,找不出任何理由解释对她的特殊情愫相信赖感。
感受到他凝视的目光,千雅的心,依然沉重得无法欢愉的跳动。
“回答我的问题!”她的不理睬,让堂义欠佳的情绪更为浮躁烦乱。
千雅也不太高兴,愤然回嘴道:“你会需要我吗?既然不需要,问那种问题不是太多余?!”
“哪来那么多废话?”他瞪住她生气的脸,没好气的驳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总是这样,跟她说话的时候,想法和表情是一致的,不假掩饰。
千雅笃定地点了点头,低语道:“如果你需要我的话……”
话甫落,堂义便拉住她的细腕下楼。
“你……要去哪里?”千雅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陪我。”他抛出简单两个字。
他走得好快,千雅跟不上他的脚步,好几次都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走慢一点……”她皱著眉,姿态狼狈。
堂义置若罔闻,直到一楼时,千雅一脚踩空,从阶梯上滑了下去,他才放缓步伐,回眸睇著她。
千雅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明显的红痕,隐隐发热著。
“反悔了?”堂义忽然发觉戏弄她的乐趣,喜欢看她敢怒不敢言的倔强模样。“记者都只会说好听话?”他讥笑她。
“不是。”千雅气恼的否认。“你到底想怎么样?”她被他搞糊涂了。
他在迁怒,把心里的不痛快,藉由捉弄她发泄出来。
“没怎样。”他冷著脸,迳自下楼,走往地下停车场。
千雅犹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全球限量的黑色跑车在公路上驰骋,犹如一头出柙黑豹,狂野难驯,驾驶座上的男人紧皱著眉,郁郁寡欢。
堂义双手牢牢握住方向盘,力道之大,令他小麦色的手背上青筋浮现、指关节微微泛白。
过快的车速让千雅的心提得老高,心脏好像随时都会从嘴巴跳出来。
她偷偷打量他冷肃的俊脸,紧锁的眉心不知承载著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事,也压得她的心隐隐发疼。
“看够了没?”堂义冷不防开口。
千雅像做坏事被逮个正著的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