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是梦啊!一定是一场梦!她祈求,祈求一切只是场恶梦。
她最爱的人杀了最疼宠她的父皇……
这,只是梦吧……
“不要——”
“若瞳!”守候在旁的季千回扣住突然从床上尖叫起身的殷若瞳,稳住她差点掉下床的身子,同时也松了口气。
总算醒了。“总算对凤骁阳交代得过去。”她吁了口气。
骁阳?“千、千回……”
“怎么?哪儿不舒服?”
“不,我只是、只是作了个恶梦,好可怕、好可怕的梦——”失神的眼眸茫然望向季千回,此刻她只想告诉她那场恶梦,好让自己别这么害怕。“我梦见……梦见宫里到处都是火,刀光血影处处皆是,宫娥、太监一个个尖叫逃窜,却躲不过身后的刀剑,来来往往的脸都是我不曾见过的……后来、后来我梦见更可怕的事——”
“别说了。”季千回惨白着一张艳丽的娇颜,不忍再听下去。“别再说了。”
“不,我要说,好可怕……我梦见骁阳杀了父皇,他亲手用剑刺杀了最疼我、宠我的父皇!”回想起那一幕就令她感到害怕。“梦里的骁阳完全不像找所认识的他,好可怕、好骇人——”
“若瞳……”她该怎么告诉若瞳真相?
“幸好……”菱唇抿起轻笑,说出恶梦之后,她觉得好过多了。“幸好只是场梦,你说对不对?”
“我——”季千回说不出口,无法告诉她那一切不是梦,是真的。
“只是场梦……对吧?”千回为什么不像平时一样笑着说她胡思乱想?为什么故意移开目光回避她?上扬的唇瓣逐渐转白、泛紫,最后不停颤抖,抖得连声音都不再平稳,“千回?我……我作了一场恶梦……是不是……”
季千回闭紧双眼,逼自己摇头。
她的意思是——“那不是梦,是……真的?”殷若瞳颤声问。
第二次,季千回逼自己点头,一样不敢看她。
“宫里失火是真?宫娥太监的死是真?逃亡流窜是真?骁阳……杀了父皇也是…
…真?“不是恶梦?一切……都是真?
“若瞳,天恩王朝已经……已经亡了。”
“亡、亡了?”这声音为何如此遥远?她、她听不清楚。
“彻彻底底地亡了。”季千回蹙眉,神情痛苦。“宫中的人除了你我之外,没有其它人活命,你听懂了么?你我是宫里仅剩的活口。”
亡……亡了……仅剩的活口……就连她最敬爱的皇兄也……死了?
那么……“他、是他杀了父皇?亲手血刃最疼宠我的父皇?”她问,气虚如游魂。
“率众入宫清剿的人就是他。”
“是……是他?”将她捧在手心呵护怜爱的男子……率众入宫剿杀她父皇!
“为什——”
未竟的话消失于另一波暗黑幽冥中,突然得让季千回方寸大乱。
慌忙勾住她纤柔的身躯扶回床榻,一滴清泪自她紧闭的眼角滑入云鬓,季千回无奈又心疼地叹息一声。
再度昏厥的殷若瞳纵使心痛,也已无力问明——
为什么……
再次睁开眼,镂刻心版的脸孔就在面前,修长挺拔的身影坐在床沿,昔日令她又惧又怕、又怜又爱的双眸,此刻染上了重重担忧,紧瞅着她。
在他的搀扶下坐起身,殷若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道该对杀了父皇的他说些什么。
像彻头彻尾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还是憎恨他?
两者她都做不到,单纯坦直的心如今被击个粉碎,不再清透,她已经分不清该爱该恨,又或者是爱多还是恨多。
最后,只有串串珠泪无声地宣泄她矛盾交击的痛苦。
凤骁阳的心因为她的眼神、无言的泪流而揪紧。
她的眼神虽凝定在他身上,却彷佛像在看着陌路人。
他从不怕任何人事,如今却怕见到她这样的神情。
指腹抚贴苍白的容颜,俯身吮去泪痕,她不若往常羞涩的赧红双颊,反而如遭雷殛般缩身退开。
扑空的掌僵在半空,收不回,也不敢再伸向她。
缓缓握拳收在身侧,他凄苦扯出一笑,因守了她三天三夜而略显干涩的嗓音轻吐:“你醒了就好。”
说完,凤骁阳离开床榻,走向桌案。“千回替你熬了补气凝神的汤药,你想现在喝,还是我请人再热一热?”
他问,得不到响应,而他背对着她的身形也不敢回转。
怯懦,是的,他的确怯懦,他可以不把世上的一切放在眼里、挂在心上,唯独对她,他没有办法做到。
为她,他违背自己的信念,任凭情意作祟,硬是启了天命。
为她,他不惜举旗引战灭了夭恩王朝,只为不让她嫁入异邦,成为和亲的牺牲品、成为他人的妻子。
她只能是他的!当他决定动情的那一刻就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她殷若瞳就只能属于他凤骁阳,任何人、任何理由都不能改变,不能!
就算是引战祸民,就算是要他亲手灭了天恩王朝、拨乱天理命数,都不能改变他的心意。
于是,他带着身边亲近之士加入早有推翻旧朝之心的凤怀将麾下,示凤凰玉于天下人面前,并暗中策动江湖人士一同起义,短短数月,彻底推翻已延续两百多年皇运的天恩王朝,甚至——
在她面前杀了她父皇,只因气愤他竟然下诏把自己最疼宠的小女儿嫁到异地!
他不后汇,绝对不会后悔!
然而,看见她时,盈满胸中的悔恨却又是如此真实。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将她留在身边——他做错了么?
孑然一身的寂寥,因她的陪伴而散去;忧惧被谋害的疑心,也随她天真坦率的情意而消失;他早忘了快乐是什么滋味,是若瞳为他的生命更新带来光明,教他怎么甘于与她分离,再重尝那份噬人的孤独与痛楚?
“若瞳——”事已至此,已做的事无法挽回,他无悔,只求她能永远留在他身边。“我说过是你点了这把火,而我绝不允许它有熄灭的一天;我也说过就算天崩、就算地裂,对你,我凤骁阳绝不会放手,你还记得么?”
身后,因震慑而起的抽气声令他浑身发痛。
“我也说过,无论将来必须付出多大的代价,我凤骁阳都甘之如饴,你还记得么?”
代价……神志晃悠的殷若瞳看着背对她的身影,泪水模糊了所见的景象,也模糊了他的身影。
然,心痛的感觉真实得骗不了人,椎心的苦楚瞒不了自己,两心相许之日的记忆就像刚发生似的清楚——
我想你。那日之后,我气自己这样对你。我明明知道你是为了找我而出宫,但我不敢真这样想,不愿相信这会是事实,因为若是这样……我会变得不是我……
我一退再退,为的是躲你、躲自己为你驿动的心思,不愿乱了命数……
命数……她回想当日他在耳畔低喃的话语,聪慧通透的心思立刻了悟他话中的含义。他所说的命数……
“你早知会有今日这结果?”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颤巍巍的,明明是询问,却带着哀求。
她的确是在哀求,哀求一个否认的答复。
只是……眼前的背影僵了片刻,让她害怕接下来将听见的话。
“你听过‘潜龙在野,凤显出,朝代更迭;凤显隐没,潜龙起,民安国兴’这话么?”
“千回曾说过,她说凤显换代,潜龙兴邦,但那只是民间流传的故事。”
“若是故事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牵扯了。”他也希望那只是不切实际的传说,然而,对某些人来说,它却是残酷的真实。“我的随身玉佩就是凤显的信物。”
殷若瞳瞠大双眸。
这么说来他是——
“凤显换代,千回倒说对了。”他的确是灭了天恩王朝,虽说非经由他一人之手,但因为凤显的名号,而让各有异心的四郡大军统合为一,继而推翻王朝,也是不可泯灭的事实。
“遇见你之前,我极力避免入世,以为这样便能避开今天这一战,但遇见你之后——一开始我并不清楚,虽然知道我会为你改变,但我不知道这改变会是什么,直到你和亲的消息传来,我才明白该来的终究会来,纵使我再怎么逃避,还是躲不过。”
天命不可违,师父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只是年少气盛的他始终不信,一心想拨乱反正,与天抗衡。
如今,他一方面是顺应凤显的天命,另一方面却又是违抗天命,提早结束天恩王朝的皇运,两相抵过——结果会是如何,他也不知道了。
殷若瞳因他的话而震愕住。
所以……他才会躲她、才会伤她?想让她避他而远之,不愿与她有所牵扯?
而她却一再地找他,不断出现在他面前,天真的只想满足自己见他一面的念头,只想放纵自己的感情,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的苦,傻得一再挑动他的心。
“你躲我、避我,不愿再见到我,就是因为我……我会让你……让你……”
“这是天命,谁也抵抗不了。”
她摇头,只是,背对她的凤骁阳错过了,也看不见此刻梨花带雨的丽颜上那份自责的痛苦。
“是我!如果不是我硬要见你,不是我硬要诉情、硬要你表白,也不会有今天这件事发生对不对?你也不会……杀了父皇是不是?”她的心好痛!
“这是天命。”
“不!不是!”这怎么能算是天命?!他兴战的原因是为了她!是因为拗不过她的情意、是因为不忍见她伤心而接受了她,才逼得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天……我做了什么?我为何这么蠢、这么笨?笨到因为你的倾诉而沾沾自喜,因为能与你相守而欣喜不已,完全不知道你的痛苦,完全不试着了解你心里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是那么疯狂痛苦,让不敢面对她的凤骁阳再也不顾一切地转身,却见她抱着头,不住地哭喊。
“我到底做了什么?!”泪如雨下,止不住的泪能不能洗涤她的愚昧无知?能不能让一切回到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