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做?告诉她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他和她——还能相爱、还能厮守么?
飘尽寒梅,笑粉蝶、游蜂未觉;
渐迤逦、山明水秀,暖生帘幕,
过雨小桃红未透,舞烟新柳青犹弱;
记昼桥、深处水边亭,曾偷约……
她记得,记得他时常夜探进宫,不理千回的耳提面命,拉着她直往外跑,到城中热闹的夜间市集,看过一摊又一摊的字画、小玩意儿,或带着她去尝些宫里不曾见过的新糕点……
她也记得,他带她到皇宫屋顶上赏月饮酒。
这记忆,段段清晰,处处甜蜜得足以让她忘却自己的身分、抛开俗世牵扯的忧虑,在他身边,她很少不笑……是的,她总是笑着,只因有他在身边。
然而——
多少恨,今犹昨;愁和闷,都忘却……
能不能忘?不想他、不爱他、不恋他,让一切回到那日钟宁山相遇之前,那么,她不会央求千回带她出外游玩,她会错过他,不会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令她心动不已的男人。
能么?能回头么?
颊边交杂的凉冷和温热触感震醒殷若瞳,筝音与歌声霎时中断。
移眸向左,一双温柔的黑眸正俯视着她。
“为什么哭?”第几次了?凤骁阳在心里问自己,这是第几次见她独处时落泪?
自那日他疯狂的行径过后,她就不再是天真单纯的若瞳,就好象……他的狂暴带走她的纯真无垢,让她沾染他的晦暗,她眼里不再只有对他的依恋情爱,还有更多他心知肚明的生分疏远。
她还爱他么?
如果爱,为何逐渐疏远他?
舔去指腹的泪,他尝到心痛的滋味。
为了留住她,他亲手毁去守护她天真性情的皇宫内苑,将她带入浑沌纷扰不断的俗世,逼她看见血腥残酷的争战。
他做错了么?
不!他没有错!为了留住她,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然而——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留住她,却失去她爱他的那颗心,他要的不是这种结果!
“为什么哭?”
抚上脸,摸到湿意,殷若瞳惊觉自己竟哭了,这才回过神来。“可能是这词太伤感,我一时忍不住掉泪,我常常这样的,不要紧。”
“只是因为这样?”
“嗯。”螓首微微一点,朝他抿起微笑。“你到哪去了?”
“办些事。”他看看左右。“季千回呢?她应该陪在你身边才对。”
从那日后,凤骁阳和季千回便互不理睬对方,殷若瞳是他俩之间唯一的交集,若不是因为殷若瞳不肯离开,季千回不会留在北都城。
“千回说她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是我答应让她去的。”怕两人多生嫌隙,殷若瞳赶紧解释。
“她应该守在你身边。”俊眉堆起不满的凸峰,凤骁阳对于季千回的不尽职责很是恼火。
“不要生气好么?”变得更懂察言观色的殷若瞳起身,纤柔玉掌抚贴他胸口,柔声说着。“千回是真的有事才会离开,她是我的好姐妹,不会放着我不管。你不要生气,不要对她——”
“不要怕我。”凤骁阳缩臂,将软玉温香搂满怀,埋进馨香的肩颈,吐纳低语:
“不要怕我……你说过我并不可怕。”这撼动他的第一句话,他一直都记在心上。
她说过他并不可怕,可是,她现下却在怕他,怕他对季千回不利。
“你说过不怕找,难道是在骗我?”
“我——”她要怎么说?事实上她仍和以前一样不怕他,但已明白他的可怕之处。短短时日,她找不到调适的方法,夹在他和千回之间,她不知道他是否会伤了千回这个好姐姐,她很担心,担心他一气之下会做出可怕的事。
“我说笑的。”轻快的口吻不同于阴郁的脸色,只是殷若瞳被压贴在他胸前,无法看见表里不一的真实。
“别在意,她愿意守在你身边,我也该感激了。你需要人陪,而我近日诸事缠身,没办法时时陪在你身边,说起来我真的该感谢她。”
“你不生气就好。”只要这样就够了。
她挽回不了什么,一切也不能从头来过,但如果她陪在他身边,能让他别再做出那些疯狂的事,这也许是她唯一能赎罪的方式——
也是让她能留在他身边的唯一借口。
她永远都无法释怀,他们的厮守是用天恩王朝的灭亡换来的事实,也永远无法原谅即使如此仍想留在他身边的自己。
她仍然爱着他,无怨无悔。
然而,他看她的眼却总是带着怀疑和伤心。
她不知道他怀疑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事伤心。
“若瞳,我们离开北都城可好?”
离开?她抬头,瞅着他。“离开这里?”
“听说江南风光秀丽,我们离开这里到南方去好么?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居住,只有你和我,好么?”离开这个地方,重新开始。
他要她忘记北都城的一切,重新爱上他。
离开这里?远离这块伤心地……
“好,只要你好我就好。”她点头,躲进他怀里。
离开这里,至少她不会那么自责,心也不会那么痛吧?她问自己。
“那就这么决定了。”凤骁阳这会是真的轻松地笑了。
只要离开这里,一切就能重新开始,他也能远离该死的权势争斗,不必再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事搅和。
引战的目的只是为了将她留在身边,那些权势、帝位他根本不屑一顾,偏偏那些人成天来恼他烦他,他已经受够了!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直下,无视于园中两人亲昵的姿态,冷焰硬邦邦的表情始终如一。
“凤骁阳,有人找你,在大厅。”连声音都是冷漠无情。
“又是他们?”
“嗯。”
“赶出去。”
“与我无关。”他不是家仆,这种事——不屑做。
施展轻功离去,冷焰非常不给他面子。
这个冷焰——凤骁阳松开手臂,不悦的表情在面对心上人时换了张柔和笑脸。
“找去去就来。”
殷若瞳乖顺地点头,目送他离去。
“痛!”毫无预警的一阵揪心之痛令她蹙眉。
一股不安猛烈地朝她袭来,彷佛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大哥突然来访,骁阳真的是受宠若惊。”走入大厅,凤骁阳又以一副闲散慵懒的神态迎接来客。
“闲话少说,你知道我的来意。”
“恕骁阳驽钝,真的不明白大哥来意。”他说,无视于长幼有序,泾自坐在堂上,也不请凤怀将入坐。
凤怀将并不以为意,来之前他早就预知会有这种场面,心下已有底。“四郡商讨的结果是由爹登基为帝,建立新朝。”
“恭喜大哥,今后你可是堂堂太子,权势也好、名利也好,都将是大哥的囊中之物。”他说,口吻连聋子都听得出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有几分嘲讽。
凤怀将的脸僵了僵,狠瞪着他。
“怎么?权势富贵尽收大哥之手,大哥还有什么事不满的?”
“北武、东州、南阳三郡开出的条件是必须立你为太子。”
“立我为太子?”凤骁阳皱起眉头,半晌,因顿悟而舒开。“原来如此。”看来三郡的心思诡谲,不容小觑。“那么大哥前来的意思是——”
“你不适合称帝。”
“哦?这话怎么说?”凤骁阳颇感兴味地瞅着兄长。
“你策动推翻天恩王朝只是为了阻止殷若瞳远嫁北辽,根本无心苍生,只为一己之私,说什么都不能让你称帝。”
“难道大哥就忧国忧民,适合当皇帝?”
凤怀将恼恨地瞪他,面无惧色。“这是我的事,总之,我要坐上这个太子的位子。”
“大哥,你知道我可以轻易要了你的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得好。”凤骁阳讽道:“想不到利用伎俩陷我于不义的大哥,也会说出这样正气凛然的话,真是让骁阳错看了。”
“凤骁阳!”
“正如你所言,”凤骁阳无视于兄长的怒气,仍是一脸倨傲。“我没有当太子的念头,三郡开出的条件与我无关,我要离开这里,劳烦大哥回去转告爹一声,将骁阳从家谱中删去,从此我与你凤家再无瓜葛。”
“你以为这样做就能解决事情?”
“要不,大哥希望骁阳怎么做?”
凤怀将看着气定神闲的他,半晌,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瓶身异常鲜红,十分诡异。
凤骁阳桃眉,看都不看一眼。
“夺嫡之争、阋墙篡位都是一朝败亡的前兆,我不想新朝初立就有这场面发生,徒增百姓疾苦,再者,三郡因为你的身分而只愿服你一人,就算你退让助我成为太子,他们还是会用尽千方百计推举你,我不想到时多费心力对付你。”
“原来大哥想防患于未然。”以大哥心思谋略之细密,就算没有他也能推翻旧朝,为什么要拖他下水?凤骁阳心中突生疑惑。
“我知你跟随明镜先生多年,寻常小毒对你无伤。这是天下第一奇毒,如果你真有心助我,就喝了它。”
“既然是天下第一奇毒,我怎么敢喝?”凤骁阳站起身,笑着摇头。“敢喝的怕是只有疯子。”
“你,难道不是?”凤怀将看着他,并不因为他的接近而退却。
“我为何要助你?”
“你成为太子,难道殷若瞳能变成太子妃?”凤怀将一语中的,让他原本带笑的表情一僵。“你再清楚不过,天恩王朝会灭是因为君王无道,北都城的繁华是由成千上万的尸首堆砌而成,民怨已深,能接受不知民间疾苦的旧朝公主成为新朝太子妃、将来的国母?更何况,你根本无心涉政。”
“即便如此,要我拿命来换未免太过。”凤骁阳接过透红的玉瓶,轻轻摇晃。
“再说,自古毒杀总是暗中行动,像大哥这样明目张胆未免也太过火,难道你真以为我会乖乖听话?你要的可是我的命啊。”
“或许,你的特异体质能助你抵挡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