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看穿他掩饰压抑的表相下的阴邪,明知他可怕,却还是愿意接近他,撼动自小包围在他四周的冰墙,狠狠地敲下一角。
任何能动摇他的,不管是人是事还是物,他都必须疏远;否则,一旦有所偏倾,牵动的不单单是他自己,还有整个天恩王朝的命数。
为什么——凤显是他?
他宁可做一个被命数牵制的平凡人,也不愿做一个牵制命盘的人,动辄得咎。
谁懂他进退维谷、步步如履薄冰的辛苦?
谁想当凤显就让谁当不就得了!为什么非他不可?
如果是平凡人,他就可以随心所欲、随性所至,不必思前想后、不必苦苦压抑自己,就连——
面对令自己心动的佳人,也无法有所表示……
单纯无争的柔和、通透的玲珑心、美妙婉转的嗓音、衣衫下如凝脂皓雪的细致……
那姑娘——纵使女扮男装,还是无法藏住那份与生俱来的娇柔纤美。
忽地,一道黑影一纵而下,邢培玠一张冷脸臭得很。
而他突兀的出现也让凤骁阳暂时移转注意力,俊美无俦的脸上是一派泰然自若的笑容,实与虚各占几分没有人知道。
“办妥了?”
“根本不需要派人暗中保护。”邢培玠从怀里取出瓷瓶,沾了点药抹上左颊的血痕。“她身边有人。”
“在你脸上留伤?”轻笑扬起,惹得眼前那张冷脸臭上加臭。“我记得她身边只有一个性烈似火的姑娘。”
邢培玠不语,被一个女人的鞭子在脸上留伤不是什么风光的事。
“跟踪被发现,可见那姑娘武功不弱。”
“……”还是不语。
“凤凰玉是不是在她手上?”他曾回钟宁山找,却遍寻不着,只能推想是被她捡去。
如果让有心人得到凤凰玉,到时凤显现世的消息流入民间,无疑是开启天恩王朝灭亡的大门。
再者,若那人持凤凰玉佯称自己是凤显,妄想号召天下有心异动的江湖人士、朝廷官员,恐怕会多生事端。
能不显世就不显世,这是他知道自己肩负的命数后不断告诉自己的话,隐于野、隐于市,随便哪里都可以,只要不显于史册就行。
但愿……愿凤凰玉是在她手上,而不是被他人拾走。
“凤骁阳。”
“嗯?”他抬头,头一回见他主动开口。
“你命我跟踪的姑娘是什么来头,你可知道?”
“若知道就不会要你跟随在后。”他懂算学不代表无所不知,他到底还是个人,不是神。
“她是宫里的人。”就因为讶异跟踪的终点在皇宫,他才会一时不察被发现,不过这一点他是不会说的。
失败就是失败,没有理由可搪塞。
“宫里的人?”眉头一锁,他问:“宫娥?”
“她姓殷。”
殷!凤骁阳瞪着传达消息的男人,无法再像平常一样不动声色。
殷,是天恩王朝的国姓。
而她——姓殷?
“你还认为她是一名小小的宫娥?”
“她……叫什么名字?”
“殷若瞳。”
第五章
当今皇上赐四郡宅邸于北都城的原因众说纷纭,一是为接待每年赴京述职的四郡郡王,一是当作给四郡派世子驻京时的奖赏。
无论原因为何,墨兰芝——北武郡王长女,皆不以为意。她随大弟墨步筠来到北都城后,便开始与达官显贵府中千金交往,由于她不同于时下女子的豪爽性情,在众家闺女间倒也如鱼得水,短短时间内成了千金们的闺中密友。
再加上北武郡王对她疼宠有加,即使她一掷千金也从不皱一根眉。是以,北武郡王府总是成为名门千金们聚集交往的地方,笑谈心事、抚琴吟诗,没有人会管。
墨兰芝性喜交友,常派下人送帖给各府千金,邀请她们到府游玩;有时,也会随同大弟墨步筠邀请王公子弟到府一聚,刻意造成双方邂逅的机会,成就不少姻缘。
是以,王公子弟与名门千金对北武郡王府的邀帖更是乐于接受,欣然前往。
凤骁阳身为四郡派驻北都城的人质之一,席上自然少不了他。
更何况,传闻墨兰芝与他交情匪浅,他在场自是理所当然。
而今日,不同于以往,人秋之际,墨兰芝忽然心血来潮,以“秋宴”为名,邀请王公子弟、名门千金,其中更包含了难得出席这等聚会的皇室贵胄。
凤骁阳经下人带路到王府后院,便寻一处角落独伫,不想招惹对他出色容貌少见多怪的名门千金,也不想因此挑起王公子弟因嫉妒而起的不怏。
远望豪华奢靡的场面,他冷冷嗤笑,百般不屑。
“就知道在这可以找到你。”墨兰芝笑着来到他身边,笑看院中言行止乎礼的男男女女。
“瞧世人庸碌会让你开怀么?”
“此话何解?”
“众人以为你墨兰芝好交游,实情是这样么?”他不是庸人,不会被她奢华的作风蒙蔽双眼。
“人不要多事。”墨兰芝嗤声甜笑,话语含锋。“否则只会招祸上身。”
“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冷然的眼未因身旁的艳丽女子而动摇,淡如清风。
“所以我才想交你这个朋友哪,凤骁阳。”他无心于她的人,亦无意攀龙附凤,呵,她疑心这世上会有什么能让这男人动声变色。“别管事儿,咱们就能相安无事。”
“只要不碍到我,我不会插手。”
“那我就放心了。”她的事绝不会与他有所牵扯,是以,她毋需担心。“对了,这回可来了个贵客——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公主。之前我派人送帖入宫一直被拒,这回也不知道那小公主是哪不对劲,竟接了帖。呵呵,据闻小公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那副好嗓子,恐怕连绕梁三日的韩娥也比不上。”
“哦?”他挑眉,不甚感兴趣。
但墨兰芝似乎乐此不疲,仍说着:“只可惜她貌丑如无盐,总是蒙面示人,纵使那双眼清澈得会说话也是枉然。放眼天下,人皆重相貌轻才能,虽然是才女,但世上男子有谁能惜才轻容貌呢?”
“你话真多。”
“呵!”她轻笑,嗔道:“多少王公子弟要我同他们说话,我理都不理,就你不知好歹。”
“就请墨小姐赐不知好歹的骁阳一份清静如何?”
“行。”反正她要等的人也来了。看见下人带来后院的贵客身影,墨兰芝顺水推舟。“可别说我怠慢呵。”
“绝不会。”他笑应。
就在此时,铮铮枞枞的古筝乐音自院中的凉亭飘然而来,如行云流水弥漫周遭,随之而起的是绝妙吟唱
冬临春晓梅绽香,黄莺为报新春;
春尽夏至牡丹红,蝉呜留炎夏;
夏末秋初枫叶黄,梧桐锁深秋;
秋去冬来桂花落,皓雪渡寒冬;
皓雪渡寒冬……
这声音……
凤骁阳循声望去,莺歌燕声来自被围绕在亭中的紫衣女子,那装扮与那日在钟宁山初见时并无两样。
是她!“殷若瞳?”
只可惜她貌丑如无盐,总是蒙面示人……他想起墨兰芝的话。
原来,她就是当今圣上锁在深宫内苑,最疼爱的那位小公主。
是了,否则她怎会不知世间险恶,一双眼净是清纯无垢?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来?
凤骁阳眯起黑眸,见她独坐于如狼似虎的王公子弟们环伺的凉亭中,应他们要求吟诗佐兴,就觉得心头一把火烧得旺盛。
她既贵为公主,何须如此讨好别人!
她皇族贵胄的傲气到哪去了?至少,该学学墨兰芝的骄蛮任性才对!
那名男子——是尚书府的长公子吧?竟敢靠近她,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不过是——
“天,我在想什么……”他呻吟,只手抚额。
“凤骁阳啊凤骁阳,你是疯了不成?”他竟然像个妒夫,站在暗处咬牙气恼别的男人对她僭越无礼。
她的绝色深藏,也难怪被世人误以为貌丑如无盐,然而,才女之名是藏不住的。
如果,在这些王公子弟中真有人不重容貌重才情,心仪于她,请求皇上赐婚——
该死!那个男人在做什么!
阴沈的俊美脸孔扬起邪笑,疾飞的身影纵入亭中……
一声声惊呼乍起。
只不过才一瞬间的事,殷若瞳却觉得好象在天上地下绕了一回。
十指挑筝成音,挨不过何尚书长子的请求,正要开口再唱一首的时候,一道黑影向她疾扑而来,勾着她往外带,吓得她连尖叫都来不及。
她不知道人也可以像飞禽般纵天而行,曾听千回说过轻功,但……千回从未说轻功能让人跳得这么高。
好……可怕!她怕得一路上紧闭双眼,说什么都不敢睁开。
风像跟不上如此疾速似的在她耳边咆哮,贴紧颊畔的胸膛传来不疾不徐的心音,她不知道掳她的人是谁,心里很后悔自己为何要趁季千回不在,偷偷接受北武郡王府之邀出宫。
她不该因为好奇凤骁阳所钟情的女子是何性情,而答应受邀前往。
风,停了,耳边的心音却没有变急,带了个人飞纵半空好一会儿,却不见此人呼吸急促,依然稳定如常。
紧闭的眼缓缓睁开,殷若瞳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幢陌生的宅院,只是眼前所见,除了景物再无其它,一丝人声也无。
只剩她与……搂住她的人。
“赫!”想到被人抱在怀里,殷若瞳双手抵住肉墙使劲推离。
然而,她的力气小得犹如螳臂挡车,想推开一个大男人根本是妄想。
她急了。“放、放开我!放——”
“你就准那个姓何的碰你的手,却不许我抱你?”头顶一道冷冷的嗓音落下。
她吓得抬头,望见朝思暮想的俊容。
“凤骁阳……”唤他名字的声音虚弱无力,却夹带更多欣喜。
闻声,凤骁阳身形一震,垂下的视线难掩讶异。
不是没想过从她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然幻想一旦落了实,听见那绝妙柔和的嗓音吟出自己的名字,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