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莫浪平此时已有半边身子滑出崖边,眼看两人都要掉下悬崖。
“松手!”莫浪平大吼一声,怒声命令道。
石影摇头,忽而一个旋身,脚蹬山壁,一个借力使力地旋身,用双手托住了莫浪平的腰,将他整个人往神木方向送去。
莫浪平高壮身子整个撞飞了出去,石影则因为重心早已全偏斜,整个人直往崖边坠落……
“……娶个贤慧妻子,生几个孩子,平平淡淡地过你这一生……”石影说了莫浪平先前说过的话后,纤细身子整个儿坠入山崖云雾之间……
“不!”
莫浪平痛彻心肺地大叫出声,顾不得此时全身骨肉欲断的痛苦,他半爬半跑地匍伏着往前。可他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抓住,只有石影的话还在山谷间回响着——
“……娶个贤慧妻子,生几个孩子,平平淡淡地过你这一生……”
“石影!你给我回来!”莫浪平趴在断崖边,看着被大雾遮蔽的山谷,声嘶力竭地喊着。
除了一片白茫茫雾气之外,山谷里什么也没有。
莫浪平瘫倒于崖边,傻了、呆了:心死了。
石影走了、死了、为了救他而落入了山崖……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带你上山来采药!”莫浪平紧抓着崖边,双眼无神地喃喃说道:“为什么你这个傻子要舍命救我……”
回答莫浪平的,是山里的回音。
“我不要什么妻子、不要什么平淡……我只要你啊……”莫浪平失了神,悲痛嗄声诅咒似地在浓雾里绕着。
“这一身医术既然救不了心爱之人,又有何益!”莫浪平脸色惨白地扶着山壁,缓缓地站起身。
再往前一步,他就可以跟石影相见了。
只是——
只是,他若这么跳下了,阴曹地府内,石影也不会原谅他的。
他还记得当他在林村医治病人时,石影那满脸的温柔,以及那未曾对他说出口的在意。
莫浪平摇摇晃晃地站在崖边,却终究还是没能跳下崖。
“你给我回来!回来啊!”
他倏地弯下身,紧抱着头,放声大哭了起来。
那挖心掏肺似的哭声滑进他耳朵里,他捣着耳朵,不敢再听。
可那哭声催魂似地钻入他的心里,一点一点地揽着人心,攒得他一颗心都酸了起来。
他知道人都有生老病死,他知道人都难免一死,他知道棺材装的是死人,也下只是老年人……
可为什么死的人是石影!
他不要这样的遗憾啊!
莫浪平哭得连呼吸都没法子,他心痛得捶打着胸口,直到他再也流下出半点眼泪为止。
他哭了一夜,直至山雾渐渐地散去,远方日出在悬崖边几棵盘根错节的巨树上反射出灿色光芒。
莫浪平突然睁大眼,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扶着石壁往山下定去。
或许石影没死!
或许石影只是跌进山谷底,等着他去援救啊,不是有人说过这乌山山底其实是一座湖泊吗?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能这么快便放弃了希望。
莫浪平心急,跑得快了,脚步一打滑,整个人便在山径上连滚了好几圈。
碎石子与利草割破了他的四肢与脸颊,血与汗开始模糊他的视线,可他举起衣袖一拭,完全不浪费时间去为自己抹药。
他死不了的,因为石影还在山谷里等着他啊!
一个多月后,全身晒得黝黑的莫浪平,衣衫褴褛地行走在乌山山谷之间,耳朵平贴在山壁间,聆听着水流方向。
打从昨日起,他便听见了水流声音,他猜测距离最下方谷底应当不远,自己该是快找到那座湖泊了。
那日,他匆忙下山之后,是那名石影要他营救的猎户,帮上了大忙。
猎户当他是救命恩人,找来了几名老人家,帮忙确定了山谷底确实有着一座古湖。只是,前往山谷之路径太崎岖,又有野兽出没,只有猎户的父亲曾经走过一回。
可莫浪平不在乎辛苦,毕竟猎户们告诉他,山壁间长满了千百株大树,且曾有人从悬崖边掉下,可却出现在另一处河川源头而生还的前例。
莫浪平因此更相信石影必然还活着,是故请人捎了信给赫连府,要他们尽快派来人手到山里协寻。
而他则在猎户父亲的帮忙之下,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好不容易才在满山树丛里钻达了谷底小径的入口。
猎户的父亲因体力之故,没法子再陪他前行。十日前,莫浪平辞谢了他,一个人靠着一把巨斧、一柄小刀,慢慢地走出了一条路。
在长满了荆棘的阴暗山谷里,在独自一人孤孑而行的时间里,莫浪平心里想的仍然只有石影。
当时,若不是石影坚持要他救猎户,猎户的父亲又怎么会愿意陪他走这一段寻人呢?
人与人之间,结的若是善缘,便会有着无法言喻的因缘哪。
有生以来,莫浪平头一遭感恩起自己拥有这一身救人医术。他相信石影必然是老天派来感化他,好让他更加愿意行医济世之人。
所以,石影一定得活着!
因为这般信念,莫浪平打从入了山谷之后,日日皆是自太阳一升起,便走路直王日落。他的脚底磨破了皮,他的手臂伤痕累累,可这些伤痛从不曾影响过他。
咕噜!
此时莫浪平肚子响起的饥饿声,让他停下了脚步。他抓起一粒馒头,随意咬了几口,便又继续沿着愈来愈窄的石壁行走。
终于,他抵达了一处暗无天日的洞穴。
洞穴里水气极重,还有着一股瘴疠怪味。莫浪平拿出打火石一敲,微亮火光一闪——岩洞上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数以百计的蝙蝠。
莫浪平很快地灭了火石,加快了脚步。一条黏腻动物,爬过他的脚盘,他不敢伸手去碰,只赶着要快点离开。
定了半刻钟后,前方突然传来了一线天光,洞穴口便在不远处,水声也愈来愈响亮。
莫浪平一个箭步向前,阳光利箭般地刺痛了他的眼睛,水声突然轰隆隆地冲进他的耳朵里。
他眯起眼,努力想在强光中看到些什么——
他瞧见一条大瀑布水龙似地在他面前翻滚着!
一面如镜大湖正静躺于瀑布之下,太湖右侧则婉蜒着一条小河,斜斜地住前潺流着。
他抬头往上一看,陡峭山壁间层层绿树的顶端,正是紫玄草生长之处,亦是石影落下之处啊!
倘若老天爷有限,让石影跌落在那些层层树丛之间,再慢慢地滚落到这山谷、湖间,确实有可能还活着啊。
莫浪平胀红了脸,一脚踩进小溪间,沁凉溪水逼得他一阵冷寒。
可他不以为意,沿着小溪大步而行,大声喊着石影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身体驱策着他,不停地顺着小溪而行。
几日几夜过去,莫浪平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整个人几乎虚弱得像个人干。
终于,在某日午后,他看见一片树林后,村庄里的袅袅炊烟。
他走出溪流,整个人旋即卧倒在地。
一群正在玩官兵捉强盗的孩童们,蹦蹦跳跳地从一块大石头后面冲了出来,看到这个伤痕累累的陌生人后,全都吓得惊叫出声。
莫浪平朝孩子们伸出手,费尽力气却只叫出了两个字——
“石影……”
然后,他便头一垂,体力不支地昏了过去。
“这人包袱里用油布包着医针,还有一堆丸药、散剂,应该是大夫吧?”
“就算是大夫,也是个不怎么样的大夫,瞧他这一身伤口和狼狈……”
莫浪平在昏沈问,听到一男一女如此说道。他皱起眉,双唇一启一合地想骂人。
“孩子不是说他喊着什么『石影』吗?会不会是来找人的?”
“会不会是来找静儿姑娘?”
静儿?姑娘?莫浪平摇着头,头颅里痛得像是要炸开来一样,却又有口难言。
他是来找石影的,石影不是姑娘啊!
“这人看来累极了,你们先让他好好休息吧。”
一道冷凉声音打断屋内的讨论声,莫浪平身子蓦然颤动了一下,因为那是石影的声音。
他咬紧牙关,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强迫自己睁大双眼——
他看见……他看见了——
石影?
莫浪平下颚一松,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身着白色素衣,长发斜披于一肩的石影。
这是怎么一回事?莫浪平脑子一阵晕眩,却连眼都不敢眨动一下。
眼前这张淡然清秀的脸孔,是石影。眼前这对平静无波的眼眸,是石影。可眼前的这个“石影”怎么会——
穿着女装!
莫浪平努力想撑起自己,却力不从心地滑回床榻间。
“你别激动,先躺着休息。”
莫浪平看着“石影”神色漠然:心中突然一慌,生怕眼前一切不过梦境一场。
他蓦地伸手,牢牢地握住石影右腕脉门不放。
只是,这一按一压之下,莫浪平神色顿时大变。
这脉象较之一般男子细弱,血分脉象说明了她正是月事来临期间。“石影”真的是女的!
以往一切都得到了解释,无怪石影就算身体有病痛,也不愿让他把脉。
莫浪平愈想愈恼火,他瞪着石影,原该平静测脉右掌,也不自觉地掐得更紧了。
“你握痛我了。”石影手掌自然而然地使劲,手掌一推一托,便轻易地将他推到几步外。
莫浪平闷哼一声,后背又被撞疼,可那一丁点疼与他一身酸痛比较起来,其实是算不得什么的。
“石影!”莫浪平挣扎着爬起身,只想着要再接近石影。
可石影此时已退到数步之外,一脸防备地瞅着他。
“这位爷可是认得静儿姑娘?”马大娘问道。静儿是他们帮这个姑娘取的名字,因为这姑娘性子沈静,镇日静默无语时候居多。
“她不是静儿,她是石影。”莫浪平粗声说道。
他不明白石影现下在想些什么,不明白石影为何要变换身分?更不明白石影为何会在一夕之间,就从男儿身变为了女子。莫非是老天爷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