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惨的是,他们还替殉情的弟子收过尸呢,所以掌柜一见青衣上门讨人,立刻差他上来助他们离开。
凤歧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可以确定找上门来的家伙八成是追杀傲梅的那群人。
“怎么挑在这时候?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他冲回房内,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套旧衣后返回床前。“傲梅姑娘,你先冷静听我说,客栈来了一群人,我猜八成是你的追兵认上我这件紫锦衣了。你快换上这套衣服,小二会领你从后门离开,至于那群人,我会替你拖段时间,甩掉他们之后再跟你会合。”
他目光频频望向门外,着急又激动的模样不像作戏,傲梅一怔,心里的疑问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你来说并没有好处,而且可能会丧命,你知道吗?”
如果他只是当个过路好人,从青玉门人的手上救下她的性命也就足够,犯不着为她如此奔波。
他的惊讶不在话下,俊脸上满是错愕,她的反应……是激动吗?
“现在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时候,要讨好处,我就不会救你啦!”他啧了一声,将衣服塞进她怀里,门外的小二不断催促,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她还是没动静。“快呀,没时间犹豫了,火都烧到门口来了!”
他不懂她心里的百转千回,以为她戒心重,仍然不肯相信他,纵然如此,他对她还是有股莫名的责任。
其实方才他根本没有入睡,傲梅痛苦的梦呓他全听见了,几近哭泣的悲鸣,难道连作梦她都不允许自己放声痛哭吗?
凤歧迅速地打包伤药,再由床底取出她的佩剑。尽管他在房里转得像颗陀螺,她悲唤爹娘的呓语还是不停地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同为孤儿的他多少能了解她的苦、她的怨,也能体会她处处防范警戒的心情,倘若他五岁时不曾遇见师尊提点,眼里的阴郁绝不亚于她。
在他眼里,傲梅像是一条快要绷断的丝弦,他若不及时松开捆紧她的压力,一旦断裂,是无法恢复原状的,届时,她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就当他鸡婆爱管闲事吧,人都救了,他就是无法放任她自生自灭。
凤歧收拾好要给傲梅随身携带的行当,搁上圆桌后又检查过两回,确定没有遗漏才放心。一回头,她双手还捧着旧衣,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他不免惊呼:“你怎么还没换衣……啊,抱歉抱歉,我先回避一下。”
傲梅定定地望着他,直至他走出内室,虚掩上门才调回视线,将他塞进怀里的男装按近心口,思绪百转纠结。
爹娘死后,她整整十年没有尝过被人关心照顾的滋味,面对他的付出,她突然觉得身心俱疲,想偷空喘气。一路走来孤孤单单,她多想有个人依靠,他武功高强,应该——
不行!她不能兴起想依赖他的念头,两人非亲非故,他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她一旦软弱下来,哪天失去了他的支撑,恐怕连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傲梅深吸一口气,忍痛套上他的旧衣,其间,仍分神注意着前厅的他。
他似乎在跟小二讨价还价,可惜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从他急快的语调以及小二频频回覆的称是声,好像在计划着什么。
取了圆桌上的包袱与佩剑,想起他收拾行李的模样,怕落了重要物品似地检查了两回……是他说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还为她担心这种小事。
傲梅心头一暖,筑起的高墙又倒了一角。
“好了?”见她右手剑、左手小包袱地走到门前,凤歧提到喉头的心总算安了泰半,心情难掩愉悦。她总算有件事肯依他了。“你放心地跟小二哥走,他会安排船只送你到嘉兴。走水路,他们要追你也没那么容易,倘若他们问起,我们就说备马送你到宁波去了。”
嘉兴?傲梅一听到这地方,棕眸闪过一丝沉痛。
她的爹娘,就是长眠此处。
“快走吧!”他不忘嘱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惹上一身麻烦,既然我救了你就表示我们有缘。记着,在我赶去跟你会合之前,千万照顾自己,伤药要记得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撑下去,知道吗?因为我也不敢确认除了前面那群人外,是否还有另一路人马。”
梅儿,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得坚强地活下去……
她心头一紧,想起娘亲生前跟她说的最一句话,樱唇微微颤动,翻涌的情绪最后化为颔首,与店小二离去。
这辈子还有人要她活下去……他为她做的,真的已经足够了。
傲梅前脚刚走,凤歧马上整衣下楼。所谓送佛送上西,好人做到底,他头都洗一半了,只好硬着头皮洗下去。
唉,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红楹雕桷,画栋飞云,凤歧投宿的传香客栈门口的梁柱上,左悬“财源广进”,右挂“座无虚席”,八颗红底黑字的大灯笼,尾部金黄结繐随风飘逸,映着门前车水马龙,颇具气派。
然而,平时门庭若市的传香客栈却一反常态,没有人敢上门用膳打酒。客栈一楼内,除了八字胡掌柜手攒巴掌大的金算盘外,最有气势的莫过于一群二十来个的青衣壮汉,个个脸色凝重地守着通往客房的楼梯口。
凤歧还没下楼就先瞄到这等浩大阵仗,尚未踱下最后一层阶梯,转身就想开溜了。
想不到找上门的竟然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门派——青玉门。那身熟悉的可怕青衣,是他最最最不愿回想的梦魇,没想到追杀傲梅的人,是如此棘手的门派。
他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退回二楼,佯装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想偷偷地从后门离开。岂知,他一身显眼的紫锦衣再度出卖了他。
“掌门,就是那名男子救了寒傲梅!”认出凤歧的男子,便是当日在树林中惨遭点穴倒地的其中一名门人,此刻,他已换回门派装束。“你这家伙!快点把人交出来!”
“大胆,还不退下!”掌门夙剑斥退造次的门人,语气平稳不带起伏。
“掌门,他可是——”
“退下。”扫过一记冷然的眼神,门人悻悻然地退下,不敢再发一语,而后,夙剑改坐为站,踱步至楼梯口,不疾不徐地一揖——
“师叔,近来可好?”
师叔?!夙剑这一声称谓,教所有在场的青玉门人震惊。
能让“夙”字辈称上师叔的,自然是前任掌门鸿渡的师弟了,如此说来,他不就是其他在场门人的——
“太师叔?!”
凤歧搔头傻笑,一脸尴尬。无怪他们会意外,当年他师尊焚光当满三十年的掌门,功未成身先退,把烂摊子交给鸿渡后,拍拍屁股云游四海去,晚年才又收了他这名关门弟子。他回门派走踏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出来,所以门派上下除了“夙”字辈的还见过他这名没慧根的师叔外,晚一代“理”字辈的就没见过他这号人物了,就算去翻门派谱牒也无法把“鸿歧”跟他兜在一块。
他虽然感念师尊大德,却很怀疑师尊是用哪只慧眼识中他的,尤其在拜师后,回青玉门修习入门心法的那三个月更有此疑虑。青玉门严谨到几乎不通人情的门规,绑情、束欲、戒嗔、断痴,对天生浪荡的他来说根本就是达不到的境界,连师尊也坦言除了创派的袓师爷外,历代根本没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因此,他能不回门就不回门,回去也是偷偷摸摸地来,绝不久待,免得让上百条的门规、礼节,还有一大群木头人闷死。
“呵呵……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夙剑师侄哪。上回一别,迄今应该也有四、五年了吧,呵呵呵……”呜呜,他都快笑不出来了,五岁当上“师叔”已经够令人难过了,今年二十有一就当上“太师叔”这等尊贵地位,三十岁不就让人称一声“太叔公”了?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你怎么穿着掌门的衣饰,鸿渡师兄呢?”他好奇地问。
唉,说起青玉门的衣饰,他是大大不能苟同,一身青衣,穿在身上就比那庄稼人高尚一咪咪而已,除了掌门多了几抹庄重的靛色外,整个门派里里外外就是青。
看得他脸都青了,更别说要他换上一模一样的衣着。
夙剑低首回道,语气低哑。“师父三日前已仙逝。”
“仙逝……死了?怎么死的?”这骇人的消息从他嘴里吐出来,好像与闲话家常地说我家的鸡昨天被隔壁的狗咬死一样,没什么差别。
“一剑穿心致死,发现时,已回天乏术。”夙剑语调骤冷。“而凶手,便是师叔救走的寒傲梅。”
他的话如一片落叶轻飘飘而下,落至平静无波的湖面,却意外地卷起滔天巨浪。
“寒傲梅?她?!呵,你在同我说笑吧,凭她的武功,鸿渡师兄用小指头就能把她捏死了,遑论一剑穿心这等死法?我都没这种本事了。”鸿渡武学造诣之高,堪称一代宗师,死在一名弱女子手上,怎么想怎么怪。
凤歧的头摇得比博浪鼓还夸张,换来的是夙剑冷冷地一瞥。
“三日前午后,寒傲梅自称师父旧识,盼与之见上一面,师父得知后便将寒傲梅请至书房,嘱咐弟子们不可靠近半步。约莫半个时辰后,寒傲梅离去,却迟迟不见师父出门送客,尔等进书房一看,师父胸口便插着这把龙纹剑,已无气息。”夙剑抽出掌门信物龙纹剑,续道:“那日,剑柄上缠着几绺青丝,除了她之外,还能有谁?寒傲梅便是凶手。”
“这……”凤歧辞穷了。照他这般说来,鸿渡是见过傲梅后才身亡的,再者,全江湖都知道——鸿渡是个光头!
“师叔,交出寒傲梅,我便不追究你私援私纵仇人之罪。”
“唔……”供不供出傲梅的下落,令他陷入天人交战。
青玉门规之严谨,穷他毕生之所见。所以师尊死后,他便以承师志继师愿,游历天下助人行善的烂理由赖在外头不回去。现在他误救了杀害前任掌门的凶手,还助她一臂之力躲过追击,回去不罚个举鼎三日的酷刑,他凤歧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