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
“你不是打算拐我去卖掉吧……”
“……”
十分钟后,花旗银行中心的中庭,小男孩一边吃冰淇淋,一边打量身旁喝咖啡的男人,后者也在仔细端详他。“老头子,你看上去一点都不老嘛!”
“谁说我老了?”
“你都37岁了,对我来讲,够老了!”
“……”
干掉最后一口冰淇淋,推开空杯,小男孩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两眼贼兮兮的一转,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摸摸”的伸长手溜到男人的地盘上,刷一下把甜点盘拉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埋头继续进攻。“好吧,给你一点面子,叫你老爸好了!”感激涕零吧!
“……你妈妈有没有提过我?”
“有啊,不过只有三个字。”
“哪三个字?”停下小叉子,小男孩转头看男人,皮笑肉不笑的咧开嘴。“她恨你。”
“她……还是那么恨我?”
“谁教你没事去害死我爷爷和老姐。”
“……”
小叉子继续忙碌,小男孩忙着一口口消灭敌人——女人的敌人,两眼却横横地盯住男人。“老爸,问你喔,你干嘛不跟老大离婚?”
“……”
“好好好,那我这么问,你不想跟老大离婚是不是?”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她离婚。”
最好是。
“那你干嘛都不来找老大?”
“我原想给她一点冷静的时间,谁知当我想找她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
“你不知道老大离开台湾了喔?”
“知道。”
敌人全军覆没,小男孩心满意足的推开小盘子,正准备横臂抹嘴,孰料眼前一花,突然多了一张餐巾纸——拿在男人手上,小男孩很夸张的叹了口气,乖乖的用餐巾纸擦嘴。“可是,如果你真的有想找老大,就算她离开台湾了,还是找得到吧?”
“是。”
“那干嘛不继续找?”
“就是因为她那么决然地离开台湾了,我才没有继续找。”
ㄝ……大人讲话果然比较有深度,小孩子听不懂。
“为什么?”
“我想,我是在等她不恨我吧!”
“等她……”小男孩两眼瞪大,不可思议地叫了两个字,顿住,翻了个特大号白眼。“等到现在?”
“是。”
“还会继续等下去?”
“对。”
小男孩啼笑皆非的揉揉额头,像个小大人似的。“请问老爸,你以为老大不恨你之后会怎样?”
“会回我们在台湾的家。”
“你又不在台湾。”
“我不得不离开,可是,我留了一封信和联络方式给她。”
小男孩更是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老实告诉你吧,老爸,老大总说她恨你、她恨你,其实早就不恨你了,而且啊,她一直在等你去找她喔!”
“你怎么知道?”
“因为老大常常偷看老爸你的相片——可恶,她都自己偷看,却不给我看!”小男孩咕哝抱怨,再继续,“然后自言自语说:‘我知道你不可能故意害死萱萱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来对我解释呢?难道对你而言,我就真的这么毫无意义吗?爸爸和萱萱死了,我就什么也不是了吗?’……”
第3章(2)
听一个小鬼头一板一眼的念那种成熟大人才会说的话,实在很滑稽,不过,会念得那样几乎一字不差,可见他是真的听了很多次,多到他都会背了。
“唔,大概就说这些。”
“原来如此。”
“了了厚?那老爸你现在打算怎样?”
“我该到哪里找你妈妈?”
“要我告诉你?拜托老爸你别害我好不好!”小男孩没好气地回绝。“要是让老大知道我跟老爸你见面了,我就看不到今年的秋天了啦!”
“你不是说她不恨我了吗?”
“老大要你去找她,可是不能是为了我。”
“……我懂了。”
“所以啦,每次我一提起老爸,老大就会跟我说老爸你又冷酷又无情,好坏好坏,最好不要去找你,不然一定会被老爸你害死……”见男人的眉头愈皱愈深,小男孩停住了,“她是怕我自己偷跑去找老爸你啦!不过……”拿下背包。“看在你是我老爸分上……”
“嗯?”
“最多,我给你线嗦啰!”从背包里,小男孩取出两样东西交给男人。“喏,我什么都没说喔,老爸你自己想办法找!”趁男人吃惊地瞪着那两样东西时,小男孩一溜烟逃掉了。果然,老爸对时尚一点兴趣都没有,不然他早就应该知道妈妈在哪里了!而男人,难以置信地盯住那两样东西足足有十分钟之久,无论如何就是拉不开视线。这……这…………什么鬼!
第一眼见到“他”,下意识里,容惜莲就认定“他”是男孩子,虽然“他”脑后拖着一条乌溜溜的发辫。然而,两秒钟之后……
“表姐,需不需要哭得这么壮烈呀?”
表姐?
原来“他”是她!
“呜呜呜,好……好可怜喔!”
也是,没有任何一个男孩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成那样的,两管泪水加上两管鼻涕,粘糊糊地挂满一整张脸,恶心得令人不忍卒睹。有自尊心的男孩子应该是不流泪的,真要哭,也要躲起来偷哭。
就算是女孩子,除非能够哭得很有格调,否则也没几个敢当街大马路哭得这么难看的。而她,是异数吧!
“哩嘛帮帮忙,只不过死了一只小猫而已,还不是我们家养的,有没有那么悲情啊!”对了,这就是他会特别注意到她的原因,她怀里抱着一只血淋淋的死猫。“呜哇呜哇……”
“哇靠,表姐,请不要愈哭愈大声好不好,粉丢脸耶!”
听那小男孩开口闭口叫“大男孩”表姐,实在很滑稽。
在他眼里,那位“表姐”根本不像什么表姐,不但身材平平板板的毫无半点曲线可言,个子也高挑得不像女孩子,还有一副偏男性化,有点怪怪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的五官……说实话,除了哭声,她没有一个地方像“表姐”的。
“哇哇哇哇……”
“好啦,好啦,我们带它回去埋葬,这总可以了吧?”
小男孩无奈地牵起“大男孩”的手,往回家的路上走。
目送那副悲怆的背影逐渐远去,哀凄的痛哭声也随之渐逝,容惜莲方才回身往反方向走。不管她是男是女,都不关他的事。
她真的是女孩子吗?
第二回见到那个很像男孩子的女孩子,容惜莲心里明知她是女孩子,脑子里却还是否定了事实。不,他应该是男孩子才对!
“操你妈的OOXX,你们丢不丢脸啊,竟敢欺负小学生,你妈妈没教过你们什么叫作‘敬老慈幼’吗?”
“不关你的事,滚远一点,不然连你一起开扁!”
“来啊,怕你们啊!”
三言两语结束开场白,接下来是一场媲美功夫动作片的拳脚大战,刀光剑影,拳来脚往,龙争虎斗,战况激烈,斗到那六、七个混混痞子很有“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的精神,全体趴到地上去找回牙齿;女孩子则像个男人一样,一脚狠狠地踩在带头痞子的背上。“哼哼哼,小姐我打架功夫十二段,领教到了吧?”
“……”妈的,男人婆!
“下回再让我看见你们在我的地盘上威胁勒索人,我就直接把你们的手脚拆装成折迭椅!”
“……”折伞行不行?
“现在,统统给我滚!”
一个眨眼的时间都不到,那些混混痞子们就一溜烟逃得不见半根毛了,女孩子也若无其事地拍拍手走人了。表演结束,散场。
容惜莲默默地从开演看到剧终,始终面无表情,没有吭半声,心中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不管她是男是女,他最好离她远一点。
原来她真的是女孩子!
再次看见那个很像男孩子的女孩子,她又不一样了,整整齐齐的穿制服——裙子——背书包搭公车上学去。她叫孟吟夏。
容家的对门邻居陈妈妈告诉他,说她是个孤儿,在父母双亡之后,并没有被送到孤儿院去,而是由众多亲戚叔伯阿姨、姑姑舅舅们轮流照顾她的。乡下人的温情总是比城市里的人来得深刻、浓郁。
“她刚上高一,十五岁,个子可高着了,有170公分呢!”
十五岁?
170?
她真的不是男孩子吗?
“以她的年龄来讲,确实很高。”容惜莲低语。
“原本她是住在阿公阿嬷那里——阿公阿嬷最疼她了,一个多月前才搬到我家来,如果不是考上台北的高中,阿公阿嬷还不肯放人呢!”
“难怪以前从没见过她。”原来是刚搬来的。
“她是个好孩子,很懂事,很听话,”陈妈妈诚心诚意地夸赞孟吟夏。“虽然性子怪了一点……”
“怪?”的确,她的五官是有点怪怪的。
“嘿啊,她的个性明明像男孩子一样大大咧咧的,又豪迈又爽快,心却软得一塌糊涂,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就可以哭倒101大楼,”陈妈妈叹道。“我都担心哪天台湾岛会被她哭到陆沉喔!”容惜莲微勾唇角,表示他笑了。“真有这么夸张吗?”
其实他对这种左邻右舍间的八卦闲聊一点兴趣都没有,远远一见到陈妈妈就想转身走人了。但容爸爸总是很感慨地一再告诫他,在城市里,生活愈是富裕,感情就愈是贫瘠,难得陈妈妈一家从乡下搬到北部来,二十多年来,在这片老旧的旧式洋房社区里,他们一家人依然能够保持着淳朴的心,眷恋着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像其他大半人家,老想着要搬到高级大厦,过更好的生活,享受更靡烂的日子。生活品质愈高,人也愈无情了。
总之,像陈妈妈这么有人情味的邻居,无论如何一定要跟对方保持亲善的友好关系。以上,都是容爸爸特别交代的。
而容爸爸的话,他向来是有多少听多少!包括逗点符号,从来不愿违逆的,所以,现在他才会站在这里和陈妈妈保持“亲善的友好关系”。虽然,他上班快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