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了。彷佛事先安排好的一样,时间抓的恰到好处。提卡拨开一绺黏在额头上的发丝,紧张的抬头看着。突然整座旅店陷入一片寂静。提卡全身紧绷,指甲陷进手掌中。
一个高大的男子,高大到必须弯着腰走进来,站在门口打量着四周。他有着一头黑发,表情冷漠严肃。即使隔着一层毛皮大衣,依然从他的举止看得出他拥有壮健的肌肉。他一眼扫过整个旅店,留心是否有任何危机和可疑的人物。
但那只不过是个反射性的动作,因为当他锐利的眼光看见提卡时,他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张开手臂。
提卡迟疑了一下,但是老友的身影让她感到难以抗拒的思念涌上心头。她奋力推开群众,奔进他的怀抱中。
“河风,我的好友!”她泣不成声的说。
河风抓住怀里的女子,毫不费力的像是举小孩的一样将她举了起来。群众开始欢呼,用酒杯敲击着桌面。大多数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眼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长枪英雄,彷佛是欧提克的故事带他前来的一样。他甚至连时间都配合的刚刚好!众人不禁都着迷了。
在放下提卡之后,这名高大的男子脱下了毛皮大衣,露出了平原人的酋长所穿着的外罩式上衣。上面的V型领点缀着象徵平原人各个部落的毛皮花色,这也代表着他所统领的势力范围。他英俊的脸孔比提卡上次看到的时候要多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也多了一些风霜和日晒的刻痕。但提卡从他的眼中看得出来,他已经找到了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的宁静和祥和的生活。
提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咙,飞快的转过身去,可惜还不够快。
“提卡,”由于在家乡住了好一段日子,他的口音又重了起来,“好高兴看见你过的很好,而且还依然这么漂亮。卡拉蒙呢?我等不及要——怎么了,提卡,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提卡沙哑的说,边眨着眼睛,摇晃着满头红发。“来这里坐,我替你在壁炉边留了一个位置,你一定又饿又累了。”
她带着他穿过人群,不停的说话,不留给他任何机会开口。群众也不知情的帮助她,摸着河风的斗篷、发出赞叹声、试图和他握手(平原人觉得很野蛮的一种习俗)
,或者是把酒拿到他面前。
河风逆来顺受的接受了这一切,跟着提卡穿过这些兴奋的人群,手中紧紧的抓住一把精灵手工打造的宝剑。他严肃的面孔变得更为漠然,不停的打量着窗外的景色,彷佛急着想要逃离这吵杂、喧闹的环境,回到熟悉的野外去。幸好提卡有技巧的推开了更多烦人的顾客,让她的老朋友坐在靠近厨房旁的一张桌子边。
“我马上就回来,”她丢给他一个笑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立刻奔进厨房。
欧提克再度提高了声音,同时还有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欧提克的故事刚刚被打断了,他正在使用他的拐杖——索拉斯传说中最可怕的武器——来恢复秩序。
这个酒保现在跛了一条腿,但是却更喜欢说相关的故事。至于他的腿是怎么瘸的,根据他的说法,这都是因为他单枪匹马的打败了入侵的龙人部队。
提卡拿了一整锅的辣马铃薯回来给河风,一边恼怒的瞪着欧提克。她知道这背后真正的故事,他的腿是在被从地板下的藏身之处拖出来的时候受伤的。
但是她从来不曾跟任何人说。在内心深处,她把这名老人当作自己的父亲看待。
他收养了她,并且把她养大。在她父亲失踪之后,是欧提克给了她工作的机会,免得她沦为窃贼。反正,只要让他知道她还记得真正的原因,至少可以让他的故事不会继续夸张下去。
当提卡忙完之后,群众稍稍的安静了下来,让她终于有机会和老朋友聊天。
“金月和你们两人的儿子怎么样?”她注意到河风阴沈的打量着她,故作轻松的问道。
“她很好,要我转达她的问候之意,”河风用低沈的声音回答。“我的儿子”
——他的眼中满是骄傲之色——“才只有两岁,但是已经这么高,而且骑马骑的比大多数战士都要好。”
“我真希望金月能和你一起来,”提卡叹了口气,不希望河风听见。在开口回答前,高大的平原人静静的吃了几口食物。
“诸神给予我们的祝福,让我们又要再有两个宝宝了,”他用奇异的眼光打量着提卡。
“两个?”提卡愣了一会儿,“喔,双胞胎!”她高兴的大喊。“就像卡拉蒙和雷斯——”她突然咬住嘴唇,不愿再继续。
河风皱起眉头,比了个驱除邪恶的手势。提卡双颊飞红,连忙看着窗外。
她的耳朵里面不断的有嗡嗡声。室内的温度和噪音让她晕眩。她吞下口中苦涩的感觉,强迫自己询问金月的近况,过了一阵子之后,她甚至能听见河风的回答。
“……世界上的牧师仍然太少。有不少人皈依了真神,但是神的力量来的依然缓慢。她努力的工作,我认为她太努力了,但是她却每天越变越漂亮。我们的女儿都拥有和她一样的金色头发——”
宝宝……提卡哀伤的笑着。河风看见她的表情,闭上了嘴,把眼前的食物推开。
“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比这次的重聚更让我期待了。”他缓缓的说,“但是我不能够离开我的子民太久。你知道我任务的急迫性。卡拉蒙在——”
“我要先去检查你的房间了,”提卡飞快的站起身,忙乱中甚至打翻了河风的饮料。“那个溪谷矮人应该要去帮你铺床。我猜他多半偷偷睡着了——”
她急忙逃离那里。但是她并没有走上楼去。她站在厨房的后门外,让夜风降低她滚烫双颊的温度。“让他快点离开!”她低声说。“求求你……”
第三节
坦尼斯最怕见到的也许就是最后归宿旅店了。这是三年前的秋天,一切开始的地方。
在这里,他和佛林特以及天不怕地不怕的坎德人泰索何夫。柏伏特,在那天晚上来到这里和老朋友重聚。从那时开始,他的世界变得天翻地覆,似乎再也没有恢复原状。
但是,越靠近旅店,坦尼斯发现自己的恐惧在慢慢的消融。这里的改变实在太大,让他觉得彷佛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勾不起任何的回忆。旅店盖在地面上,而不是像过去一样的建造在树上。它也新盖了一些厢房,有更多的空间来容纳旅客来往的人潮;它也有了一个新的屋顶,看起来现代多了。所有战争留下的伤痕都被洗净了,和过去的回忆一起流逝。
正当坦尼斯开始放松的时候,旅店的大门打开了。光亮流泻而出,铺成了一道欢迎的地毯,辣马铃薯的味道和欢笑的声音随着晚风飘向他。种种的回忆如电光石火一般的出现,坦尼斯低下头,久久不能自己。
也许对他来说算是幸运,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缅怀过去。当他和同行者靠近旅店的同时,一名马厩的小童跑出来接过缰绳。
“喂它草料和水,”坦尼斯疲倦的从马鞍上滑下,给了小童一枚硬币。他伸伸懒腰,试图舒展僵硬的肌肉。“我已经先通知你们预先准备一匹快马。我是半精灵坦尼斯。”
小童的眼睛圆睁;他之前就已经不太礼貌的瞪着对方的盔甲和衣服发呆。
现在他的好奇心更是转变为无比的崇敬。
“是——是的,大人。”他结巴的说,面对这么一个伟大的英雄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马——马已经准备好了,您要我——我现在就把它牵过来吗,大人?”
“不用。”坦尼斯露出微笑。“我要先用餐,两个小时之后再把它牵出来。”
“两——两个小时。是的,大人。谢谢,大人。”小童无意识的摇晃着头,呆呆的接下坦尼斯递给他的缰绳,愣愣的不知该作什么。不耐烦的马儿顶了他一下,差点把他撞翻。
半精灵看着小童急忙的跑开,转过身去帮助同伴下马。
“你一定是铁打的,”她看着扶她下来的坦尼斯说。“你今天晚上真的还要赶路吗?”
“说实话,我全身的骨头都快散了。”坦尼斯开了口,却觉得有些不大自在。他在这个女子身边总是感觉到一股压力。
坦尼斯可以藉着旅店中透出的光亮看清她的脸。他可以看见痛苦和疲劳。
她的眼睛浮肿、两颊凹陷。当她踏上地面的时候,脚步一阵踉跄,坦尼斯很快的伸出手让她扶着。这个好意她接受了,不过只有短暂的片刻。她慢慢的直起身来,轻柔但坚定的推开坦尼斯,靠着自己的力量站好,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坦尼斯全身酸痛,他可以想像对于这个养尊处优的女子来说,这有多么痛苦;但是对方自若的神情让他也不禁大为佩服。在这场漫长、恐怖的旅程中,她从来没有开口抱怨过。
她一直紧跟在后,没有拖慢任何的速度,总是毫不迟疑的服从他的命令。
那么,到底为什么,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的什么特质让我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坦尼斯看着对方的脸孔,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脸上唯一的暖意是旅店中的光亮。她自己的面孔——即使在筋疲力尽的情况下——依旧是冷漠、无情的,缺少——什么呢?同情心?
她在这次旅程中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喔,她也一直保持着冷淡的礼貌,冷淡的优雅、冷淡的保持距离。她也许会毫不动容,冷淡的埋葬我,坦尼斯默默的想。接着,彷佛是为了谴责他不敬的想法,对方脖子上戴着的帕拉丁白金龙护身符突然落入他的视线中。他回想起伊力斯坦临别时私底下对他交代的话。
“坦尼斯,由你护送她是最适合不过了,”虚弱的圣徒说。“从许多方面来看,她都和你一样,在许多年前开始了一趟追寻的路程——追寻对自己的认知。
你想的没错,她自己并不知情。“这回答了坦尼斯疑惑的眼神。”她的眼高于顶,只看着天空。“伊力斯坦露出伤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