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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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都-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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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这叫我怎么收?!宋医生红了脸,说:第一次见到你,空手怪难看的,何况你答应去见王主任。光冲能说这一句话,哪是这点礼品能打发的? 黄厂长说:这你要收下的,等诊所能开张了;宋医生是有钱的主儿! 庄之蝶说:那好吧,现在咱们就去,把这些礼品给那主任提上。宋医生硬不,双方争执了半日,庄之蝶留下了一条烟。宋医生就出去叫了出租车,黄厂长和洪江搀扶了庄之蝶出得巷口,四人搭车去了尚贤路。一到街道办事处主任办公室,王主任幸好在,正与人谈话哩,就先让他们在一旁坐了喝水。
  和王主任谈话的是位戴着白框眼镜的女人,坐在那里,双脚绞着放在椅下,两手死死抓着放在膝盖上的小皮包儿,说:王主任,我十分感谢你对我的关怀和信任,能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好激动呀!昨日夜里三点钟还是睡不着的,我姐姐还以为我那个了。王主任就说,以为你哪个?女人说:这怎么说呢?她总是关心我的婚事,以为我有男朋友了!工主任说:听你们厂长说你。一直没谈恋爱的,现在是有了?女人说:我毕业那天就发了誓的,不干个事业出来我不结婚。王主任,正因为这样,我十分看重这次机会。
  昨晚三点爬起来,想了许多种方案,是依照中国大唐建筑还是明清建筑,我想吸收一些西方现代建筑风格,能不能既像一种城市的雕塑,又是一种公共实用场所呢?王主任说:这你不要急,你一定会出色完成这个任务的。讨论人选时,我一提到了你,别人还不同意,我始终坚持哇!现在看来我的眼光是不错的么!人是选对了的么!可我要提醒你,你的婚姻问题却要解决的,这么漂亮的人至今没个对象,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是你的眼光大高了吧?女人说: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我是不干出个名堂不找的! 王主任就皱皱眉,伸手在桌后墙上挂着的一个沙袋上狠狠打了一拳。沙袋边竟还挂有一双拳击手套。女人似乎有些吃惊,扶了一下眼镜,说: 主任是拳击爱好者?王主任说,我这是出出闷气罢了。你说你不干出个名堂不找对象,我理解你。现在不顺心的事多哩,五年前我就是这里的主任;五年了还是这里的主任。你说我不烦吗?可烦厂打人去?杀人去?你能打了谁杀了准?!
  在家守个黄脸婆子,你一高声说话她就没完没了地唠叨了,我只得买了这拳击手套,只有打这沙袋出气!庄之蝶听了,心里腾腾腾地跳,倒能体谅这王主任的苦楚,一时下意识地顿了顿头,黄厂长就叫开了:这是好主意,我那老婆是不吃亏,你打她一下,她得还你两下。男人家当然是让了她了,可你打得轻了治不服她,打得重了又伯失踏了她。我就也买这个去!走过去竟取了手套,也真地在沙袋上打了几下。女人瞧王主任和客人说起拳击,为难了一下,站起来。王主任说,你别走,等会儿我还要给你说话的。女人说:我到厕所去一下,厕所在哪儿? 王主任说:这条巷没有,办事处后院有个后门,过了后门就是隔壁那尚礼路,靠左边是厕所。你到了后门口,那里苍蝇就多了,你跟着苍蝇走就是了。 女人给庄之蝶他们笑笑走出去,又走回来,取了桌上的小皮包,王主任又说: 到了后门口,看见有一堆破砖了,你得拿一块去厕所垫脚,那里脏水多哩!女人一走,洪江悄声对庄之蝶说:这女人一看就是个有钱的娘儿!庄之蝶说: 不见得。那小皮包别瞧着高档,里面只装手纸。洪江说:她那么漂亮的,还愁寻不到个腰缠万贯的?王主任便听见了,说:漂亮吧?够漂亮的了!蜡烛厂三百多人,就数她出众。
  你瞧那脸,白里透红的,像剥了皮的鸡蛋在胭脂盒里滚过了一样儿的! 庄之蝶说:她好像不是工人,你们在搞什么建筑设计? 王主任说:作家眼睛毒!她是学建筑设计的中专生,毕业分配时却分不出去,省市设计院正牌大学生都闲着;哪里还能进去?只好分配到蜡烛厂。现在全市有四十八条街巷没有一个公共厕所。人代会开了以后,市长提出要为市民办几件好事,修厕所就是其中之一。我是把这条巷的厕所设计任务交给了她的。大作家,多时不见你了,又写了什么,几时写写我们这些街道办事处嘛!庄之蝶说: 那好呀,只要你当主任的愿意,我几时真的就来了解情况了!今日来却是有件事求你的。 就说了宋医生的情况,拜托他给其堂兄说说情。王主任说:有你大作家一句话,这我能说个不字?宋医生,那咱算认识了!你改日来吧,把情况写出材料,我领你去见我堂兄。宋医生鸡捣米般地点着头。这当儿,女人就回到了门口,在那里使劲跺脚。王主任就说:我让你带一块砖的,你没有带吗? 女人说:我带了,可那里人排了队,排得久了我嫌砖太沉就丢了。多亏是高跟鞋,若是平底的,不知湿成什么样了!王主任说:这阵儿人还少的,要是晚上放完电视或是早上起床后,那排队人才多的。好多是丈夫给妻子排队,妻子给丈夫排队,旁人看见了还以为男女一个厕所哩!更有趣的是过路人又常常以为什么涨价了,开始抢购哩,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排上了!众人都笑起来。女人说: 你们办事处还有这么个后门儿,居民却要绕多长的路?上了一次厕所,我越发觉得我接受的任务是多么重要!王主任,还有一件事忘了请示你,就是公厕的地址问题。今早我去这条巷看了看,北头是家饭店,厕所是不能放在对面的;南头是一家商店,但那里还有一个公用水龙头,厕所总不能和饮食用水在一块儿;唯一合适的是中段那里,可那里有家理发店,店老板听说建公厕,叫喊他家靠这小店吃饭的,谁要占他家地方,他就和谁拼命呀!王主任说,他有几个小命?女人就不言语了。庄之蝶看着女人怪学生气的,便觉得十分可人,问道:听口音你原籍不是西京人? 女人说:我是安徽人。王主任说:阿兰,这是我的老朋友庄之蝶,是个写书的作家!女人立即锐叫了一声,但又为自己的失态害羞得满脸通红,说:你一 进来,我就觉得这人怎么好面熟的,但一时又记不得在哪儿见过?王主任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我是在电视上见过你的!庄之蝶笑了笑,把话题避开,说:安徽人,安徽什么地方?阿兰说:宿州。庄老师去过? 庄之蝶说:说到宿州,我倒想起了一个人,不知你知道不知道?一个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后来错划了右派,听说很能干,又很漂亮,现在只知道身在宿州,却不晓得是宿州的哪个单位?洪江说:你是不是说和钟主编相好的那个女同学? 庄之蝶说:你也知道?洪江说:我听周敏说过这老头的怪癖,那么大年纪了还要风流,一封封地去信,剃头担子一头热着害相思!庄之蝶说: 你不了解实际情况别说老头的坏话!就又问阿兰,你知道不?听说过没有? 阿兰想了想,轻轻把头摇了。
  庄之蝶说:你几时离开宿州?阿兰说: 离开七八年了。每年回去也呆不了多少日子。因为不是一辈人,知道的就少了。 庄之蝶说:宿州还有你家的人吗?阿兰说:我姐妹三 个,二姐和我在西京,大姐在宿州邮电局。你要打问这个人,我让我大姐打问好了。庄之蝶说: 不必打问,或许这人压根儿不在宿州,是别人误说了,或许此人早已不在人世上,但如果你肯帮我,我倒有事求你的。阿兰说;什么事?能给庄老师办理,我也荣幸的。庄之蝶便把他的名片递一张给阿兰,阿兰说她没有名片交换的,她们厂门房有电话,但那门房不给工人传;有事让给她二姐家打公用电话,这一年她们厂宿舍拆迁,她是住在二姐家的。就在一张纸上详细写了她二姐的住址、姓名、电话号码。庄之蝶谢了,就说:到时候我来找你。王主任见庄之蝶和阿兰说得大多了,显得不耐烦了,拿拳头击了一 下沙袋。庄之蝶领会了,就对宋医生他们说:就这样吧,王主任肯帮忙,你改日再来让主任领了去见局长。今日主任事忙,咱们就不打扰了。众人便站起来。王主任说:不多坐啦?那有空来呀!如果什么时候牌桌上三缺一,你打个电话来,我也随叫随到的! 送客人到门口,阿兰却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日记本来要庄之蝶签名。庄之蝶说: 签这有什么用?但还是签了。喜得阿兰送庄之蝶出门,自个先双脚从台阶上往下蹦,一蹦却窝在了那里。众人忙叫着:脚崴了?!脚没崴着,一只鞋的后跟却掉在那里,阿兰已羞得一脸通红。王主任说:你瞧瞧,你瞧瞧,这是干的什么事嘛! 阿兰说:我太丢人了!这鞋才买了不长时间呀,这么不经穿的?!站起来,一脚高一脚低走不成路,王主任要去街口鞋店买一双新的来,阿兰忙说:这使不得的,使不得的!掉了就掉了吧,我姐夫能修了鞋的。就拣了一页砖砸起另一只鞋的后跟,一砸也砸了下来,两个后跟便装进了手提包里。
  看着庄之蝶他们,说声再见,脸上羞红还不退。
  出租车先送庄之蝶回到家。这一夜过去,脚伤虽然踩实还有些疼,但真的就不用拐杖能走了。一家人好生高兴。老太太念叨是符的作用。又到第二天夜里,柳月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着老太太在说:符镇了恶鬼,你倒轻狂了,这里还有保姆的,让人家黄花闺女笑话?柳月以为来了人,睁眼看时,窗外的月光半明半暗,正是半夜三更,就说:伯母你又犯糊涂了?老太太在那棺材床上坐起来,说:你醒了,才醒的还是早就醒了?就又责备起什么人来,并拿了怀中的小鞋掷过去,很响地笑了一声。老太太有个习惯,睡觉总要把那双鞋脱了抱在怀里,说:抱了鞋睡,魂儿不失的。人一睡觉就像是死了的,但这种死不是真死,魂出了身却在头上转圈儿。梦就是魂儿,若不抱了鞋,梦就不做了,不做梦就没了魂,人真的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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