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莲的错误在哪里?柯莲的错误,在于她不仅没有出国后的基本资源,她更没有出国前的必备条件。当她把一切精力投入了留学这个看上去是美梦的奋斗计划时,她的现实生活马上就变成了噩梦。留学所要求的全力投入和超额付出,使得柯莲的生活立即陷入了不断付出的深渊。
柯莲错误的核心,或者说,她人生设计错误的关键,是她在零资源、负财产、无经验的情况下,太早开始了她的留学计划。她本来应该立足国内机会,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成为某个领域的经验人士,在实现养活自己、工作五年左右、积累一定资金、积累相当经验之后,再考虑出国留学深造的事情。
生下来就比别人命苦的柯莲,在狂热的留学思潮的误导下,用自己错误的决定,把自己打入了更加悲苦的留学无底洞。这个无底洞,吞噬了柯莲所有的青春欢乐和生命财富。直到她遇到我,依然无法在惯性面前停止决无出路的搏斗。在这个意义上,柯莲是现代留学女性的唐吉珂德,她在与风车作战!
我问:“来北京之前知道新东方咨询处吗?”
柯莲惭愧地笑笑说:“可惜不知道,否则我就会少走一点弯路了。”
“我同意。但你后来知道了,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呢?”
“其实我真的找过你,但是总是无法预约得上。你太忙了!”
我心如刀绞。因为我知道,留学领域里的所有迷误,其实都可以通过有系统的咨询给予指导和帮助,解除千百人的绝望和迷茫。作为新东方负责学生咨询工作的我,面对柯莲这样的学生,真的感到无地自容。
第三歌:柯莲叹息没法活
二十岁来到北京的柯莲,在新东方咨询处碰见我的时候,已经二十六岁。在北京的六年期间,柯莲把所有的心血都耗费在为学习和为留学而努力。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做。六年间,她的收获是拿到了一个大专自学考试文凭,在新东方上了多个培训班,参加了三次托福考试,最后一次,居然考到了603分。
托福603分对于柯莲是一个惊人的成就。我听了真的吓了一跳。出国留学因素很多,托福是最硬性的一项,凭这个条件,柯莲已经足以进入美国几千所大学读书。即使是中国大学英语本科毕业生,如果不经过认真的复习和准备,也未必有把握考到这个成绩。而柯莲,仅是以乡村高中生的文化基础,达到了这个水平,不能不说是柯莲背水一战、绝地反攻取得的辉煌。听完柯莲肯定的答复,我倒抽一口冷气,在这个辉煌里面,我闻到了腐烂的气息。
我从她的托福高分闻到腐朽气息,是因为,人生要做的事情很多,大专后面有本科,本科后面有硕士;托福后面有口语,口语后面有写作。关键是:人生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情,其实是有规律的。这个规律,不能本末倒置;如果本末倒置,就会颠覆我们的前程。柯莲的问题恰恰就是,她把托福、以及托福所标志的留学当作自己人生最紧急的目标,是一个最经典的本末倒置现象。她的生活因此遭到了最彻底的颠覆!
在北京六年,柯莲没有挣过一分钱,就靠四处借债过日子,维持她的奋斗梦游。哥哥的收入有限,不能长期供养她,她就到处借钱,苟且度日。有段时间,她甚至要靠她哥哥以前的女友,现在北京做保姆的一个女孩子给她接济。四肢健全的柯莲,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做保姆,而要以奋斗的名义吞食别人的血汗!柯莲的行为,其实已经构成了犯罪,但是她还以为是神圣。
柯莲不仅是在贫困线上,她甚至是在死亡线上追求她的留学之梦!支撑柯莲走下去的惟一动力,就是“留学”这个看上去、听上去都挺好的一个梦想。柯莲就这样,头顶黄天,脚踏灰尘,耳听寒风,眼迷黑雾,转眼从有女怀春二十岁的少女,变成了一事无成的二十六的大娘(中间少一“姑”字,是我为了对仗发明的省略法)。
六年的岁月不堪回首。就在孤军奋战的柯莲拼搏到了最艰难的时候,她的生活发生了一个重要的事件。柯莲住在海淀农村地区大大小小的学生公寓里。这类房子,条件极其简陋,费用当然也很低廉。在这个宿舍里,柯莲认识了耿蓓薇。这个比她还小三岁的女孩子,构成了柯莲在北京惟一的社交和生活圈子,成为柯莲惟一的知音和伴侣。她们在一起,逐渐地感到了与对方难割难舍的依赖。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在这间四处漏风的民房里,在辗转难眠了大半夜之后,睡在下铺的耿蓓薇终于羞怯而勇敢地向柯莲发出了邀请,她说:“姐姐,我冷……”
从身上到心里都寒冷如冰的柯莲和耿蓓薇紧紧抱在了一起,互相取暖。在一千万人口的世界特大都市北京,她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彼此从对方心中和身上,找寻自己生命的避难所。寒冷的冻夜变得温暖如春。原来世上除了新东方人人可以来的校园之外,还有另外一座只对她们两人开放的秘密花园。很快,她们搬到了清华北门口的农民房子里,过起了日出日落的同居生活。
耿蓓薇从宁夏来,家庭状况比柯莲略好一点,爸爸妈妈天天在沙地里挖发菜卖钱供她学习,虽然破坏了生态,但确保了耿蓓薇脸上没有绿色。因此并不需要柯莲支持她生活费用、甚至还能够多付出一点。她比柯莲小,性格更加内向,更加需要别人的庇护和照顾。在这个组合里,柯莲居然成了哥哥,或者用术语说,成了这个临时家庭的丈夫,承担了给耿蓓薇精神支持和生活信心的重任。柯莲成天在外面为留学出路奔波,无论多晚回到家中,耿蓓薇在家里一定等着她。两个被命运和社会遗忘抛弃的弱小女孩,就这样相濡以沫,等待着“出国”这个永远不会升起、而且也不该升起的太阳照亮她们的小屋。
柯莲是在2001年5月在第三次托福考试中得到603这个高分的。于是柯莲开始联系出国。在一家留学中介的介绍下,她被一所英国的大学本科录取。学杂费加起来一年是二十万,四年是八十万。办留学需要经济证明,连几百元人民币都拿不出来的柯莲,无论如何也拿不出留学所需要的几十万人民币的经济证明。家庭支持是不存在的。他的爸爸,除了收藏着鞭打小柯莲的鞭子外,其他什么也没有。于是,这家狗日的中介就表示,只要柯莲多付钱,就给她办理假证明。反正只要柯莲拿到签证,去了英国,中介就可以得到上万人民币。至于柯莲去了英国是死是活,于情于理,中介不必操心,柯莲无法想象。
假证明能否蒙混过关?这是柯莲来找我的直接原因。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徐老师,你一定要帮助我!如果再不出去,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第四歌:柯莲悲歌歌一曲
柯莲本来可以活得很好。但在这个生气勃勃的北京之夏,她为什么却发出自己活不下去的悲鸣?如果一个二十五岁受过大专教育的姑娘在自己国家的首都活不下去,那么在中国大地上,到底谁能够活得下去?柯莲的生活,错在哪里?
柯莲的错误,在于她并不具备留学的基本条件,但却为自己盲目定下留学出国的奋斗目标。在柯莲整个奋斗过程中,她的奋斗完全是自发、盲目、没有依据和没有理由的挣扎。奋斗需要条件吗?奋斗需要条件!她的奋斗,使我想起80年代早期那些漂流长江的“勇士”们,因为漂流长江能够引起社会的注意,一时间许多没有起码的漂流设施、缺少基本的漂流训练的人,纷纷跳入了母亲河流,结果葬身于惊涛之中。柯莲的投入,几乎与此类似。留学是好事情。但留学也需要基本的内部和外部条件,仅仅认为留学是好事情,就疯狂往里面跳,实际上有点自杀的味道,至少是自戕。奋斗六年,她依然要通过留学中介为她做假材料,才有获得侥幸成功的可能。这已经证明,柯莲最初决定走留学这条路是绝对的盲目和疯狂。
柯莲的决定是错误的,我想很少会有人能够合理反对这个判断。但是这个错误后面的问题,却未必有太多的人能够看到。柯莲的错误,有着深刻的社会因素。正是这个社会因素,导致了柯莲的疯狂,决定了柯莲的悲哀。这个社会因素,就是笼罩在中国社会之上黑云压城的唯文凭论、唯知识论、唯教育出身论,而不是唯能力论、唯贡献论、唯成功论(英雄)。高中毕业的柯莲,在社会这种错误的氛围下,错误地认为自己惟一的出路就是留学,而自绝了许多更加美好的生活和奋斗道路。在这个错误的社会看来,这个错误简直几乎是一种烈士行为,是值得褒奖的奋斗者人体炸弹。柯莲她们在这种社会普遍价值观面前,几乎没有其他选择。柯莲的勇气是值得钦佩的,虽然她的选择属于蛮勇行为。要为她的前途负责的,其实不是她自己,而是这个社会。
柯莲的决定是错误的,还在于她错误地决定留学之后,就更加错误地放弃了国内奋斗的机会和尝试。把一切都献给留学。把希望都放在出国。既然留学是天堂,大地的生活就可以弃绝。既然留学能够给人生带来本质的飞跃,那么在国内的一切奋斗就显得没有必要、毫无意义。放弃选择成为了最佳选择。留学是可行的,但留学是需要牺牲的。要留学就要有牺牲,失败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渐渐地,留学对于柯莲成为一种必须礼拜的仪式,一种带来快感的礼拜,一种在不断期许和不断希冀中,一个越来越渺茫和遥远的天国。
当奋斗成为一种不计成本和回报的行为之后,奋斗本身就变成了盲目;当奋斗成为一种不考虑代价、不正视出路和可行性的精神追求时,奋斗就变成了痴迷和狂热。如果一种奋斗只是为了实现“理想”,而失去了对于现实利益的理性分析,这个奋斗就成为一种宗教。宗教许诺给你天堂,但这个许诺的目的是为了使你热爱大地。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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