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失望呢?
难道,他希望她,是正义凛然的吗?还是,他以为,像她这样有着良好的教养,以及高贵的外表的女孩,内心一定应该是纯净无垢,容不得半点污秽唐突的?
胸腔在瞬间绷紧,莫名的遗憾如西下的夕阳,在心里拉开大片大片的阴影。真是莫名其妙!
怎会那么在意呢?
甩甩头,想抛开那抹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小弟却已率先嚷了出来:“喂,你干吗?”
穿着风衣的男人扭头,狠狠瞪了杜小弟一眼,像是威吓。但,十六岁年轻气盛的少年哪管这些。
男人越凶狠,他反而越得意。大步走过去,俨然英雄模样。
“把你风衣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男人面色发青,“什么东西?”
“你刚刚偷偷摸摸放进去的东西。”
这边的吵闹喧哗早已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收银台上的收银员也停止了收钱的动作,扬脸望了过来。
眼看着女孩想走不成,邵志衡重重地叹了口气。
早有商店保安过来解决纠纷。
“先生,请你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看一下。”
男人佯怒,大发脾气。
“看吧,看吧,口袋里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手插进口袋里,猛地向外一掏。
“哗啦”一声,竟掉下十多张碟片。
人群哗然。
男人瞠大眼,一脸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怎么会在我的口袋里?”忽然一把揪住小弟,神情激愤,“是你陷害我的吧?嗯?小子,是你吧?”
杜小弟一时被他抓了个措手不及,力气又到底不及身强体壮的男人,被揪住的衣领掐紧脖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嘿,没话说了吧?”男人挥舞着拳头,转眼瞪着大家,“看什么看?是这臭小子找打。”
旁观者人人自危,退到一旁。就连商店保安也因为一时弄不清楚状况,而没做任何进一步的举动。
男人更加得意,握紧的拳头狠狠落了下去,但,只差零点一厘米,怎么总也打不到那多管闲事的臭小子脸上?
男人回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诡异的情况。
同样是十几岁的少年,同样瘦弱的身躯,身穿同样的学生制服,甚至——他的视线往上瞧,瞧见一张沉默干净,不带一丝暴虐的脸。
这个少年,站在自己身后,居然仅凭单掌,就让他无法动弹,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你放……放手……啊……痛啊……”刚才还横眉竖目的男人这会儿痛得冷汗直冒。
他这么一叫,保安倒不好袖手旁观了。
几个人,合力抱住邵志衡。
“先松手,有话好好说。”
“叫他先松,给我兄弟道歉。”邵志衡才说着,男人已松开揪住杜小弟的手。
小弟跌在一旁,连声咳嗽,涨得紫红的脸庞慢慢消退成鲜红颜色。
邵志衡略略放心,一只手仍然握住痛蹲在地的男人,眼尾冷光一扫,掠过身边穿着制服的保安,“你们不先把事情弄清楚吗?”
“呃,这……是……”几个大人仿佛才被一语惊醒,讪讪地松了手,目光齐齐瞪住痛得哇哇叫的粗壮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碟片怎么会在你的口袋里?”
男人一直喘,一直喘,仿佛是很痛苦的样子,邵志衡皱眉,松开他的手。那人腿软跪地,一只眼却从挤得满满的人群缝隙里瞄出去,指着刚想出门的小女孩背影,粗声粗气地道:“那小姑娘一直站在我旁边,我有没有偷东西,她可以作证!”
情势又转!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射向门口那位身穿粉红色丝质衬衫,白色公主裙的女孩。
而她,仿佛没有听见,仍然继续朝外走。
店长紧赶两步,拦住她,胖胖的圆脸露出和蔼的笑容,生怕吓着她似的,“小姑娘——”手指指向她身后,“你刚才,看见那位叔叔在干吗了吗?”
这样明净清秀的女孩子,看着,就先喜欢上三分,有谁会怀疑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每个人都看着她,等着她,就连杜小弟经久的咳嗽声,也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女孩神色镇定,连眼也不曾眨一下。
小弟听了,却激动起来,一边咳,一边嚷:“你胡说……咳咳,你……”
突然,语声一哽,说不下去了,两手握住喉咙,直直倒下去。
“小弟!”邵志衡的脑子轰然一炸,人已扑了过去。小弟嘴里含着口香糖,这样又掐又咳又说的,不呛住才怪。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慌乱。间中却还有人窃窃私语:“不会是装的吧?”
杜小弟脸色发白,双眼紧闭,牙齿咬得紧紧的。
邵志衡赶紧拿开他的手,放他躺平,“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他眼色冷厉,语声惊人。
大家吓了一跳,俱都抿嘴不语。这才发现,这个不多话、不太笑的少年身上,竟有着超越年龄的果敢与刚猛慑人的气势。
收银台那边早已打了电话,人人屏息静气,等待救护车的来临。
从这刻开始,一直到救护车“呜呜呜”地拉着警笛离开,邵志衡再没看女孩一眼,不论是期待的、责怪的、喜悦的或是严厉的目光,都不曾再移落到她的身上。
这次之后,若上帝不再安排他们第二次相遇,那么,她——也终究不过是他的一场海市蜃楼。
第2章(1)
每天早晨九点,邵志衡会准时出现在倪家客厅里。
如今的倪宅早已不是当年那座小小的青色庭院可比。当金色的大门缓缓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白石宽道,贯穿了广阔的庭园。放眼望去,每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连花草树木也都在人工栽培下生长得错落有致。植物映着日光,把向阳的豪宅衬托得更加光明辉煌。
这里,再见不到微风中颤颤摇曳的紫鸢尾,再看不到当年那个低垂眉目、面目清冷的女孩,然而,他还是要来,每天都来,沿着长长的白石宽道,一直走,一直走,走进铺着大理石的厅堂,然后,蓦然抬首,或许就能见到,同样一双眼睛,偶尔闪现出来的,寂寞忧愁的光芒。
“喔,你来了。”倪太太从报纸上抬了一下眼,跟他打个招呼,又继续埋头于早间新闻里。
“嗯。”他点一下头,习惯性地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这条沙发的位置正对着楼梯,从这里,他可以第一眼看见,清晨,收拾得容光焕发的倪喃。
每天,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心情才是从容的,平静的,被清晨的朝露洗涤得清澈明亮的。
而他,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也不总是紧紧绷着。
“妈,昨天心湄约的是几点?”随着这一声清脆的语声,从二楼楼梯的转角处,转出一个身穿草绿色羊毛衫,白色西装裤的女孩。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下端卷出一两缕波浪,衬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显得尤其清亮,似乎不含一点杂质。
这样的色彩若走在繁花似锦的大街上,是太素净了,肯定会被淹没。但,如果是她,她本身的明丽耀眼已足以将她跟大街上那些如出一辙的女孩子区分开来。
看她,就如在烦躁闷热的天气靠近一泓冷冽清凉的泉水,让人想一饮再饮。
“啊,”倪太太像是被吓了一跳,突然站起来,那么慌张,“是……是……是几点呢?”急中生智,她猛地掀开沙发后面的靠垫,将手中的报纸塞了进去,再将靠垫拍一拍,摆放好。
“妈,昨天不是你接的电话吗?”
这样一耽搁,倪喃已走下楼梯。
倪太太扯开一脸笑,迎向女儿,“是啊,年纪大了,什么事情都要多想会儿才能记起来。她昨天,好像说的是十点吧。”
倪喃看了看腕表,九点才刚刚过,时间还太早,眉目之间便有些淡淡的无聊。
“吃了早餐再走吧。不就是同学会吗?也真是无聊,平日原本也不见有什么来往,等你出了名,就一个个突然冒出来,攀亲带故,浪费人的精神气力。”
倪喃蹙起眉,母亲的声音总是这么尖锐刺耳。
但,她不能反驳。于是,只能笑笑说:“不在家里吃了,昨天回来的时候,看到路旁有一家永和豆浆馆,很久没有喝过了,今天想去尝一尝。”
“那样的小馆子哪里能去?多不卫生。”倪太太皱眉。
倪喃顿一顿,忍耐地,“妈,我用自己带的杯子,让阿志帮我买到车上喝,好不好?”
虽然仍然觉得无法忍受,但,倪太太也不敢太过强逼女儿,只得退让一步,说:“这样也算马马虎虎,记住,千万不要到那些路边摊上吃东西,也不要随随便便跟人交谈。你现在的身价可不一般呢。”
“嗯。”倪喃连忙垂下眼光,躲开母亲随后的那些喋喋不休。倪太太立即转向邵志衡,他是逃不开的。
“邵先生,你一定要好好盯着喃喃,她年纪小,又任性不懂事,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公众形象。你既然负责她的安全,当然也要帮她顾及到身份体面。这些荣誉,她原本得来轻易,但,要毁于一旦,也是很容易的啊。”
倪喃听着,顿觉食欲全消。她知道,这些相同的话,母亲是总也说不厌的。
但,今天的起因却只源于一场同学会。
这也太夸张了吧?
当下拎了皮包转身走人。
“喂,你这丫头,杯子还没拿呢。”倪太太追在后面喊。
她也不理。
“给我吧。”邵志衡主动接过搪瓷口杯,再绕到车库里取了车,这才沿着白石车道赶上来。
倪喃闷着气坐进车厢里,一语不发。
母亲就是有这个本事,能让人的心情在瞬间起落沉浮,却还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只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更大的,那些风波……
倪喃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忽然有些不愿去同学会了,不想看到那些熟悉的,能轻易勾起往事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