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性格的人,哪怕再世为人,自然也不会把地下二层还有密道的事,告诉给他身边的仆人。
是以上面侍候着的小凳子,他们还以为花清远与他们藏在一处,只是进了单独的斗室,不和他们下人一间罢了。
“我和你一起去,”程蝶衣说什么也不肯松了他的袖子。一双秀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花清远。
花清远沉吟了一下,点头,“好吧,”上面本来也没有什么危险的,程蝶衣跟他一起去,并无不妥。
花清远反手拉起程蝶衣,“嗯,一起去!”
他们生死总是要在一起的。他说过他一定会比程蝶衣多活一天,替他料理身后世,这表明着什么,程蝶衣或许没有听懂,但他心里却是有着这主意,他如果一定会死,死前一定不会留程蝶衣独自在这世上疯疯癫癫、痴痴狂狂的。
他就是这般自私的人,他倾覆所有的爱,给所爱之人天下最好,那他的爱人,总要负出更大的代价的。
——他的爱人没有他,若是最终的结局一定是自杀或是孤老,他一定死之前,一枪带他的爱人一起走的,黄泉路上不寂寞。
花清远和程蝶衣手牵着手,上了三层台阶。
关老爷子瞧这情景,连忙站起,他想叫住徒弟,趁着花清远不在,仔细盘问盘问。
这千百年来传承下来,戏子的名声一直处在下九流里,大多是不好的,有多少达官贵人们玩弄起来得心应手、抛弃下去铁石心肠啊。
他怕自己徒弟吃这大亏,多年吃苦,才熬成了角儿,如何能这般草率,就……,哎……
关老爷子想说的话还没有说,一旁的梁老爹却拦住了他,看似很随意,“这位老哥,老弟看着你有些眼熟呢?当年那个采家班,你是那个当家的武生吧,我还在天桥看你唱过戏呢!”
梁老爹提起往事,关老爷子一愣。他确实是采家班里出来的,那时,他的师傅还活着,他的嗓子还没倒,他还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小师妹,后来……,不想了,都是往事了。
因着梁老爹突然的提起,关老爷子竟把之前所想之事忘记了,等他再回头时,花清远和程蝶衣已经不在密室里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关老爷子苦笑了一下,冲着梁老爹抱抱拳。这也算是他当年的铁杆戏迷了,要不如何好几十年了,人家还能叫出他戏班子的名字呢。
“当然记得,关老板当年那一嗓子,如何响亮,”提起那时的事,梁老爹一双浑浊的老眼都亮了,那也是他青春正年少之时,美好的岁月。
“哎,哎,不值一提了,人都老了,”关老爷子摆摆手,暂时放下心事,与梁老爹谈了家常来,“没有你有福,女儿女婿都有了,明年就能抱外孙了。”
提起自己女儿,梁老爹眼睛里的精光更甚了,他这一辈子就这么点骨血骄傲,十分疼爱的。
若不是眼瞧着自己,尚坐在四周坚实墙壁的地下室里,他也就点头。
如今,一切都不好说,国难当头,想安安稳稳抱外孙子哪那么容易,何况女婿还是个不靠谱的。
他客气道:“不及关老板,徒弟遍天下,还都是孝顺得用的。”
这话要是以前听了,关老爷子自然心里熨帖高兴,亲手教导出来的徒弟,成名成角,北平城里也是数得上的,难得对他又这般孝顺,如今亲眼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徒弟和一位富家少爷牵手了,他再听了,就像是打了嘴巴似的,不舒服。
梁老爹如何看不出。程蝶衣和花清远的事,他是清楚的。他女儿毕竟嫁进的是花家,他女婿四少爷又与花家六少交好。即使没有这层关系,花家六少那点事,北平城里但凡八卦点的,谁不知道啊。
花清远也从没有刻意瞒着他们这些亲戚。每次都和程蝶衣出双入对的,他初次看到时,也觉得别扭,又有几次后,也就慢慢习惯了。
小雪按着花家这边的排序,叫着花清远‘六弟’的时候,与程蝶衣打的招呼也是‘幺弟’,——比花清远还小,当然是‘幺弟’。
“关老哥,老弟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徒弟挑人的眼光不错,比我女儿强多了,清远那孩子,我知根底,比我那不成器的女婿,好了不知多少。”
关老爷子瞪着眼珠子牛一样,看着梁老爹,觉得梁老爹和他嘴里说得‘不成器’的女婿有得一拼了。
——他那个要是女徒弟,他操什么心啊,可他徒弟是男人啊,是男人、男人……
关老爷子就不信了,要是梁老爹自己有个儿子,然后这儿子和另一个男人纠缠在一起,在他这个当爹的面前秀恩爱,他还能这般说不。
果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花清远和程蝶衣到了上面一层,出了斗室,一起出现在外间留守的仆人面前。那些个仆人见到两位主子一起出现了,悬着的心也落了下去。
虽然只隔一道墙,但是在这个万分危险的时刻,每一个人的心都是浮动不安的,哪怕花清远安抚他们没事,但花清远是他们的主心骨,见到还好,他们确信没事,见不到,他们就总觉得会出事。
“我刚刚听到上面似乎传来了动静,”花清远在地下二层尚且听得真切,何况地上一层的人。
小凳子他们连连点头,“两位爷,你说……你说日本鬼子不会真的打进来了吧?”叫的是两位爷,问的时候,却是问着花清远的。
花清远微微皱眉,沉下了双眼。
能不能打进来,那是悬在头顶上的第二只靴子,早晚的事。历史里有这一笔,那么多人用鲜血成就,不会因为谁的到来,而抹杀去。
花清远想的不是这些,他想的是最开始那一波冲击,不知道过去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的支持,全努力的呢。
☆、
无论哪场战争里;所谓的第一波冲击;都是非常严重的;躲过去第一轮;以后的日子即使不好过,总不至于瞬间丢命的。
所以;前世,当他看到电影里;程蝶衣坐着黄包车,午夜时分,出现在空荡荡的街头;碰到进城的日本人,竟还毫发无损地活着回来时,他免不了笑了。
戏里,或许可以吧,现实,一定不会有这种奇迹。
他前世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当兵的又不是信佛的,哪懂得什么叫‘烂杀无辜’的道理。异国土地、他国百姓,荷枪实弹的,怎么可能让人活着离开……,何况还是那种情形。
花清远掐指算算日子,八月五号左右上去瞧瞧,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了。是人,总不好一辈子做地老鼠。
这几天里,一应吃喝饮食都没有问题,只是越呆下去精神越显得低靡。大家对前途都觉得很渺茫,连关师傅都没有心情追问程蝶衣,和花清远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了。
其实最主要的是他根本没有机会。
花清远寸步不离程蝶衣左右,而梁老爹寸步不离他左右。
梁老爹自从认出关师傅是当年采家班的名角儿后,天天缠着他吼两嗓子,以缓解地下室里的悲观情绪。
开始时,关师傅还有心情应付,难得遇到一个超级粉,他还挺有心理满足感的,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之后,他不由得恼了,但梁老爹一点儿不在乎。
梁老爹觉得,哪个角儿,能没有点儿脾气啥的。甚至还想撺掇关师傅、程蝶衣以及段小楼,来一次师徒三人大合唱的。
有了这么一段,梁老爹在关师傅的心中,从超级粉迅速跌级到脑残粉了。
还好,梁老爹的女儿也就是花清远的四嫂,是个有眼力的,及时阻止了她爹异想天开的行为,——这是在地道里躲命,不是在戏楼等着赏戏。
他爹这神经越发粗了,就算想缓解心内压力,也不能把痛苦转移到别人的身上吧。
花四少自从被花清远一枪教训后,安静起来,蹲在墙角画圈圈的同时,默默诅咒日本鬼子。眼见着由热血青年向神棍的趋势发展。
菊仙孕期反应严重,见什么都没有胃口。幸好,花清远提前给她准备的腌梅子,总算堵住了她呕吐不停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的窘势。
自花清远和程蝶衣好上后,段小楼还是第一次诚心感激花清远。
花清远不在乎地摆摆手,他不稀罕别人的感激。就像他不稀罕别人的憎恨一样。但这种举动,在不了解他的人眼里,就显得很风清云淡了。
这天晚上,花清远估计着上面应该没有什么事了,他准备着亲自上去瞧瞧。他不打算派小凳子等手下上去,这些人的身手,他怕有个万一。有去无回好说,再不心把他们漏出去,就得不偿失了。
——在关键时候,他宁愿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别人。生死,只能由他自己掌握。
花清远怀里搂着程蝶衣,拍着他的肩膀,把他哄睡。估计着,喝了他熬的那碗浓浓的安神汤,睡上一宿,是不成问题的。
他把程蝶衣,抱到床上,细心地替他盖好被子,还顺道吻了吻程蝶衣睡熟的侧脸,轻声说:“明天早饭,你是想吃清粥稀馅灌汤包,还是豆汁油条呢?如果他们不出摊子……”
花清远冲着段小楼和袁师傅拱拱手,“我去去就回,这里就拜托了,他身体寒性颇重,不适合喝冷水,我明天早上要是没有及时回来,他醒来必会要水喝,记得给他倒杯温水。”
花清远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等那几个人反应过来时,花清远的身影,早就消失在地道尽头的入口处了。
“你六弟要去舍身为国、取义成仁吗?”
梁老爹好久不开口,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连他女儿都觉得有些过了,捅了捅他的后腰,“爹,你胡说什么呢,六弟洪福齐天,定能平安回来的。”
虽然他们谁都不知道花清远去做什么了,事实上是花清远之前做什么,也从来不和他们打招呼,但好在花清远都带着程蝶衣。这样两方面,不管是冲着谁来的,心里都有底气。
如今,花清远只交待让他们照顾程蝶衣,而他自己却一个人出去了,他们怎么能……放心?
在这些人眼中担忧的大事,在花清远不觉得什么,不过是在自己家院子里溜达一圈,顺便去外面熟悉的环境看一看,确定一下他们是不是可以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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