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先生就是在那个时候,如天神一般出现在她的面前的,给了她生的希望,也给了她朦胧的、不好说出的意味。
田中浊三郎看着妹妹一脸天真,无奈叹息,指着那副画说:“那位花先生是个有礼的人,看出你的心思,也不直接回拒你,只送你这副画,彼此都留了脸面,你看那桃花落水,水流默默卷走桃花瓣后,不留半点痕迹,他无非是用他们中国人最古典最含蓄的拒绝女子的方法告诉你他的心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田中浊三郎随同父兄,久在中国,与北平也住了十年有余。对于中国文化风土了解颇深,几乎算得中国通了。中国话讲得同日本话一样流利,走在市井街头,都无人能分辨出来,他到底是哪国的人。
“啊……”静子被兄长说得失魂落魄,不敢置信,“不,不是的,不是兄长说的……”几欲哭出来了。再去看画里的桃花流水,诛心一般。
“是与不是,兄长替你一问声吧。”
若没有这副画,他只当那位花先生就是普通的中国人,无二样罢了。看到了这副画后,他忽然对那位花先生感了几分兴趣。
他微微拢起的眉,压着渐渐收聚的目光,炯炯如炬,竟比各室里那盏明亮的灯,还要亮上几分了。
田中浊三郎说到做到,第二日就叫来了心腹亲信,去打听花清远。
原还以为要等个半天一天的,哪曾想,他刚开了口,那位姓赵的心腹亲信,马上接话道:“花清远?大佐阁下,认识花清远?”
像姓赵的这帮子人,都是久混在北平街头巷尾的,北平沦陷后,最早地投降给了日本人,做为了汉奸狗腿子,而姓赵的更有所不同,在北平未沦陷之前就是给日本人出过力的。
瞄见下属看自己的眼神,带出别有深意来,田中浊三郎神色一肃,说:“你听过此人?”
姓赵的连连点头,蛮不在乎地说:“何止属下听过,这半个北平城,哪个没听过花清远的名字。”
只要有八卦心眼的,都懂。
当然,这位日本大佐虽也久在北平,但北平的名人名事,实在太多了,他的着重点自不会放在谁与谁好了、谁与谁闹了、谁又纳了几房小妾、谁又霸了几位戏子这种事上,他主要收集得是影响两国战争的那些人的消息,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姓赵的意识到这一点后,脸色泛光、绘声绘色地与他的大佐上司,讲起了花清远的风流韵事。
包戏子、养男人、入娱乐场所专找兔儿爷,最后被自己亲爹逐出家门的花边琐事,无所不遗、一一道来。
大佐先生越听脸色越黑,听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他之前提到花清远时,他的下属为什么一脸探究和颇有意味的神色了。
他冲着讲得正欢实的赵姓下属一摆手,沉声道:“你是说花清远喜欢男人?”
姓赵的一点不犹豫,连忙点头:“是,他现在还和那个破了嗓的男戏子住在一起,叫……叫程蝶衣,当初也是梨园界的名角,一出《霸王别姬》名动北平城。”
田中大佐对中国的戏曲以及中国的男戏子完全不感兴趣,他和他的那位顶头上司青木将军,在这一方面,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他在听了花清远这么多的传言后,更生出了要见一见花清远的意思了。
这与他最开始想要见花清远的意图,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最开始要见花清远,不过是想借着喝酒吃饭的名头,敲打敲打花清远。
哪怕是他妹妹死缠烂打,花清远这边也不能起任何不良的心思。他要警告花清远不要打他妹妹的主意,他是绝对不会同意他妹妹与一个中国人有什么瓜葛的。
哪怕花清远已经含蓄地拒绝了他妹妹,但他害怕这是花清远的一个欲迎还拒的计谋。
如今看来,花清远拒绝他妹妹还是有些理由的,——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这事……有些意思。
过年前的日子总是有些难熬,老人们都说年关难过,未尝不无道理。特别是这沦陷区的年关。
时值年头,眼看着还有三、四天就要过年了,一张来自北平日本宪兵队的邀请函,由着两名日本宪兵,陪着一名中国翻译送了过来。
这天刚好花清远和程蝶衣不在家,双双去了袁四爷府上送年礼,请贴是院内总管小凳子颤颤微微接过去的。
那名中国翻译笑得极礼貌了,却还是惊得小凳子一身冷汗。
好在小凳子随着花清远久了,到底见过的达官贵人也有些个了,心里惊慌,面上却是不显的,笑着接过,只说家中主人不在,等主人回来了,定会如实转告。
花清远和程蝶衣是晚上夜禁之前到的家,等花清远看到请贴上的落款时,两侧太阳穴微微发鼓,——田中浊三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作者有话要说:出了一趟远门,未来得及留言,一走四、五天,汗,这差出的,满世界的大风,人家四季如春,我这春如四季。恢复正常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
☆、最新更新
花清远这人向来不喜欢应酬;他觉得但凡应酬;都避免不了牵扯多方面的利益;特别对方还是那种你摸不清楚根底;且还包藏着一肚子坏水的人。
花清远应田中浊三郎之邀,前往日本宪兵队赴宴。程蝶衣不放心;想要跟着。花清远哪里肯让。
当日本宪兵队是什么好地方吗?那是虎狼窝,多少中国人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那里高墙电网,处处透着血腥阴森的地方,他如何舍得叫程蝶衣受那份沾染受那份惊吓。
“田中浊三郎没按什么好心;他若真心想请我,请我去他家里就是了,何苦把我往宪兵队里请,不过,你大可放心,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毕竟救过他的妹妹,”花清远耐心地和程蝶衣解释着,“我一个人可去探探他的虚实,你若随我一同去了,有你在我身边,我必会分心的,面且我也不想田中浊三郎看到你。”
在花清远的个人印象中,日本人的精神世界……太乱套了。那是一个混乱而神奇的国度。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该提防的,他必须得防。
程蝶衣哪里能不明白花清远的心思,他只是不放心花清远一个人去,却也清楚,他即使陪着花清远去了,也帮不上花清远什么忙的。
哎,只是他陪着去了,到底比在家里,安心许多。
他帮着花清远整理着黑白条纹的领带,勾起弯弯的嘴角,说:“你当是谁,都如你一般,看着我,就打我的主意?”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谁不想叫着自己的爱人,如宝如珠的重视着自己呢。
“你的主意自是只有我能打的,”花清远说着,拉住程蝶衣勾在他西服领处的手,紧紧握着,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程蝶衣,贴着他的脸颊低声说:“谁敢打你的主意,我就送他去地狱,还是十八层的。”
花清远脸上笑得如沐春风,就是在这寒冬腊月里,任谁看到,都不会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一句玩笑而已。
只有程蝶衣这个枕边人最是清楚,关于自己,花清远说的话,从来都是真的。对自己尤其真。
在程蝶衣微愣的瞬间里,花清远轻轻地印了一吻在程蝶衣的脸颊处,程蝶衣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他,嗔道:“别闹,孩子还在呢。”
被程蝶衣推了一下的花清远,顺势退后一步,却还扯着程蝶衣的袖子说:“没关系,孩子看不到,”还瞄了一眼在临窗书桌处,端端正正坐着描红的小笙。
感受到花清远的目光后,小笙很乖觉,连忙垂下头去,装作一切没有看到,陷在无知无觉的梦幻神游中。
嗯,花清远很满意,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
日本宪兵队的大门,不是谁都好进去的,花清远的车被拦在门口,司机按例递过去请贴,门口岗哨的一个日本兵又打了一个电话,这才放他们进去。
司机把车停到距离台阶不远的地方,花清远一个人下了车,下车之前,他关照司机,“不要下车,不要随便看,等我出来,咱们就走。”
司机连忙应着,他当然懂得这是什么地方,原有的烟瘾都退了一半。原本等花清远时的中场一根烟,彻底可以省略了。
花清远走到台阶下面时,抬头看到台阶上面,站着一位穿着一身赭黄色日本佐官军装的青年人,约在三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过些,算是当时日本平均身高的中上游了。
走近了几步,看得更清楚了。
这人皮肤微黑,五官不俊却布排得很好,彰显出一股子勃勃英气来,夹杂出一丝他自己都不一定察觉到的傲慢。
花清远不用问,也猜到这人是谁了,笑着拱拱手,“田中大佐?”
花清远在打量着田中浊三郎的同时,田中浊三郎也在细细看着花清远。
花清远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西服,无纹无饰,只扎着的领带是黑白条纹相间的。
花清远面色白晳,五官清俊,算不得多么好看的人物,却自有一番风雅,那似揉和在骨子里头的温和淳润,灼灼耀眼,怪不得静子会心生好感。这男人,从里到外,很有得瞧。
“花先生,”田中浊三郎也学着花清远的样子,拱拱手,然后让开一步,道:“请!”
花清远也不客气,抬脚就往里面走,田中浊三郎愣了一下,没想到花清远会如此痛快,好像来的地方不是日本宪兵大队,而是谁家的后花园似的。这种胆量和坦然,让田中浊三郎有点刮目相看。是以花清远走近去两步,田中浊三郎才追了过去。
花清远的步速虽大,但不快,他用眼角的余光左右瞧了瞧。
楼内主厅处是圆型攀上的木制台阶,左右长廊延伸出二十几米,两头各还有直上直下的步型梯。
往来间,有穿着制服的也有穿着便衣的,神色匆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会瞄上他一眼,却在看到他后面紧紧跟上来的人时,快速地低头快速地走过。
花清远在走到楼梯处时,停住了脚步,恰好田中浊三郎也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的办公室在三楼,里间是我的休息室,”这回是田中浊三郎先上了楼梯,花清远跟在后面了,只听田中浊三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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