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至一片被草木掩住的凸地,砍去一些草藤,借着月光打量远处。那被杨左在沙盘上标明所在,清晰可见。
于是,李全松了口气,捧着“天狼”与一支长箭,倚坐在后方岩石之上,闭上眼,打起了盹。这箭只有一支,胜与败,也全赖这一支了。
夜露寒重,小兵打了一个冷颤,竖着的耳朵动了动,远方传来几声清脆的马蹄。这方向,怕是西狄那方的吧?
李全睁开眼,数十匹枣红马上驮着一个个身裹红甲的兵士,最前头那个倒是一身银色轻甲,头戴长翎,手持偃月长刀,不知为何,总觉得杀气腾腾的,怕就是那西狄将领吧?
正想着,另一侧却也传来马蹄轻轻,较之西狄疾驰,更似闲庭信步。李全一回首,这口水便也哗啦啦的流下了。
只见他那美人将军,樊落正一身戎装,胯。下乌云踏雪,右手乌蛟斜落身侧,红缨矛锋直指地下。一轮红日自身后冉冉升起,炎中美人凤目星眸,眉目如画,额间红印缀着一脸淡然。
而那如瀑青丝垂至身后,松垮的系着一条青色粗布——那正是李全前些日子亲手撕下兵服,给将军系上的。
想到这,李全面上一红。看着自家将军全然悠闲的晃至自个儿的面前,擦身而过之际,有灵性的马儿后腿一蹬,将军便抬首,似是望天。可小兵知道,那双幽潭似的眼直直的,与自个儿的对上了。
李全不禁谓叹,这美人就是美人,连出场时的气魄都大不一般啊!如霜玉颜,硬是把西狄将士的杀气给扑了下去。
而那位西狄将士,似是不甘的解下腰际长剑,重重的摔落在地,然后骂骂咧咧的似是说了什么话,神情极其愤懑。
李全离了远,也听不清,只是觉得这西狄将士的脸似是有些眼熟。
他家将军,自然依旧山崩不动,默然不语。倒是杨左上前说了几句,结果惹得那位西狄将士更是气红了脸,似是要炸了般,提刀跨马的,居然就直直的冲上来。
而将军,自是挥枪踢马迎上前去。
“铮”的一声巨响,连躲在崖上的李全这浑身都一震。只见那长刀来势迅猛自上直劈而来,樊落微一侧身,矛锋相抵,借着巧劲,便轻易化解。腕部扭转,百斤重矛似是化为蛟龙,矛身一摆便直取敌将面门。
可对方将领也并非绣花枕头,身形后仰如同鹞子,堪堪躲过之际,又是挥刀直逼,横劈而来。
一柔一刚,似是龙凤游呤。
躲在崖上的小兵看得仔细,也暗自捏了一把汗。转目四处,无论是杨左或是西狄将士,皆一脸凝重,双目不离分毫。
于是,李全缓缓起身,闭目凝神片刻之后,便搭上长箭,拉起满弓,目标直指——征远侯,樊落!
功过(补全)
“杀”,李全自是明白,这“杀”字,说的是谁。江爷那人一心向着相爷,不容半分差池。
而李全若是也向着相爷,自当与其一般。所以,李全这箭对着的,正是迎敌的樊落。
只是想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手中长弓便重若千斤。阵前,将军正与西狄敌将赌命厮杀。而其身后,李全的箭对着的,却是他毫无防备的后背。
突然,李全裂嘴一笑,总觉得这样的自个儿照方军师的话来说,便是那些叛臣贼子的典范。大敌当前的想着的却是窝里反。说出去,岂不笑掉他国大牙?
可是笑着笑着的,李全却觉得口中一阵苦涩,原来不知何时下唇已被自个儿咬裂。铁锈味弥漫整嘴,裂口阵阵抽痛,连绵不绝,带着的,连胸口都觉得阵阵郁结,似是压着块石头般,闷痛不已。
身子不觉一颤,于是一滴冷汗便顺着额际滚落,滑至眼帘之内。酸涩之感瞬时涌上,躲在崖上的李全只想抹抹眼,却差点儿傻傻的松了弓弦。
猛的回神,手指便倏得绷紧,紧紧拉住,这弦线便顺势勒入掌肉之中。伤口崩裂,殷红血珠沿着白弦,渗入弓身。
“天狼”饮血,便戾气缠身,似是有了灵性般,不催而自动,箭翎“嗡嗡”作响,叫嚣连连。它,也催着李全让它浸淫血腥!
可正当李全再也无法把持,弓弦松动之际。猛然,底下局势突变,樊落似是受不住敌将连番重击,身形一晃,胯。下灵驹顺势侧蹄,后跃一边,帮着樊落化解劣势,堪堪稳住。
可这一躲,却偏偏躲过了李全的箭路。
箭只有一枚,成败在此一举。李全又陡的紧捏弓弦,十指指尖似是绷裂,连心之痛,却再也不敢动弹半分。
不知不觉,日头早已升高,这青山翠谷便显出了它原先风貌。
仅容数人的羊肠小道上,两军对峙,骏马嘶鸣,金戈之声伴着杀戮之息,胆颤人心。那西狄将士头顶所戴长翎早已歪斜,滑稽可笑。而樊落系发青布也已然滑落坠入泥地,马蹄践踏。
身后百丈崖间树影婆娑,李全的身子隐在暗处,僵硬如石,巍然不动。
待一细看,只见这小兵小兵的身子却似是从水中捞出一般,整个都被冷汗染湿。较之底下二人,这不动的反比动的,更为惊悚。
“杀”,那是必然,因为李全这条命是相爷的,他说啥就是啥。
而若真的要“杀”……为何,这手中捏着弦的手却迟迟不愿松开?仿若这身子完全不是自个儿般,不听号令。
李全不明白自个儿是怎么了?若换平日,以他的本事,早已不知射下多少飞禽走兽,哪有现下如此狼狈?
凝神,迸息,无我,眼界之间只有那活物,然后,放!
可这口诀在李全脑中翻滚数次,如此轻易,但身子却依旧未动分毫。
放啊!快放啊!只要这箭放了,便能报了相爷的恩情!所以,快放啊!
只是最终,李全这身,和心,终究还是分开了……他,射不出手中利箭……
底下的杨左似乎也觉着有些奇怪,看看高挂的日头,再暗自回首打量四周。时辰已过,这李全究竟在哪?
躲在暗处的李全,自是看在眼里……还是放箭吧,他对着自个儿低语着,闭上眼随便放出一箭,赌一赌各自天命吧?若是中了,则是将军的命,若不中,则是相爷与自个儿的……
“噗”的,李全又是一阵苦叹,“李全啊李全,你还真是一个孬种!最终,你啥人都帮不了……”
说完,正待闭上眼。可突然,对面青山之间树浪浮动,随着日头渐移,竟隐现一点银光,一闪而逝。
李全心念一动,大叫不好便连忙拉满长弓,冲着那点银光疾射而去!
“嗖”的一声,箭翎夹着劲风,直直没入那片青山之中。不消片刻,一记惨厉哀号,便有人轰然坠地。此人身着西狄兵服,手中持着的,正是一把扣着羽箭的长弓……
“将军!有伏击!”反应最快的自是杨左,他看那人坠地,陡然上前直指西狄将士,恶人先告状,“素闻西狄勇士光明磊落,可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西狄将士一脸错愕,其余手下也是不知所措。可在他们还未细想自个儿的弓手如何会被他人射下,樊落却一刻不缓,旋身一记回马枪直击那人胸口银甲之处。
顿时,西狄将士竟被这重力撞落在地。伏着胸口满目惊慌的直视着眼前驱马自上而下睨视他的樊落,开了口,“你,你不能杀我,我是,我是……”
可最终,他是谁依旧不得而知,因为樊落那“乌蛟”已直直刺入他未有软甲护体的咽喉之处。抽枪血光四溅之间,樊落对着那怒睁的尸首,双唇微勾,眉间殷红涌动。
抬眼冷望不远处的其他西狄将士,吐出四字,“成王败寇。”一语,定乾坤。
在崖上的李全看得真切,在见着自家将军一枪灭了西狄将领之际,暗自松了口气。好在,这箭只有一支,也仅有一支。
想到这,李全浑身竟是一阵轻松,身子一垮坐倒在地,这才发现全身酸痛的厉害,连弓都撑不住了。
或许这,就是将军的命不该绝?李全这么想着,却又觉得这心里又沉起来——对江爷,他又该如何说呢?
苦思良久,最终却还是甩头无奈一笑,把天狼别在腰际便顺着草绳向上攀爬。可谁知,刚至一半,脚下突然打滑,土石滚落,这身子,便已吊在崖边空悬之处。
好在,系着草绳着,可李全刚想到这,陡然,身子竟然往下一沉,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连忙抬首,只见那原本应当可承数百斤重物,浸染药物特制而成的草绳不知为何,竟已被磨断大半,只余下几缕草絮苦苦支撑。
李全心中一凛,怕是再一使力,这草绳便要断了。于是便只能吊在百丈悬崖之上,不上不下。身下两脚空荡,谷间厉风凄哀。
李全知道,若真摔下去虽不至于成那肉饼子的,恐也性命不保吧——届时,也别担心怎么对着将军和江爷了,都一了百了……
此时此刻居然想着这有的没的,李全这人天生劳碌命的还能长这么大,只因这神经也比寻常人粗许多。
“啪”的闷响,草絮终是再也撑不住这小兵,豁的便断了。
……妹子,哥想你——身子下坠之际,李全脑中唯一所想的,便只有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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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当这小兵认命的算计着能给妹子多少人头费时,突然,这下坠的身子竟猛的一顿,接着便觉着有股巨力牵着直把自个儿往上拉……
呆愣片刻后,李全心中狂喜,连忙抬首,可望见的,却是多日未见的赵兵头。
此刻,那张脸依旧斜嘴痞着,白面书生的脸上一双小骗姑娘的眼翩飞,透着戏谑的瞅着李全。突然,裂嘴一笑,如艳阳四射,闪得小兵睁不开眼,“傻小子,还不快上来,难不成真要爷下去把你当祖宗似的背上来?”
李全张大嘴,直瞪着那人,不过手上还是没闲着,边爬边问,“赵兵头,怎么是您?”
“咋不能是我?”赵兵头嬉笑着捏着草绳另一端,轻松的似是捏着一尾拴狗绳,蹲坐着,“我好歹也是你的头,别吃里扒外的把我给忘了!”
“呵呵,哪能呢!”李全直嚷着,“这不,最近不是忙吗……没给您请安。”说话间,这头已然探了上来。
结果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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