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回来?”
李全身子一颤,咬着牙点头,“将军,别咒小的了,小的只是去做当兵的本份,又不是去寻死。”
“你,会回来?”樊落要个承诺。
于是李全又许下一诺,抚着樊落后背,半开玩笑道:“嗯,小的一定会回来。等取了军功有钱了,到时将军您嫁小的吧,可好?”
“好。”毫无迟疑,对樊落而言理所当然,可却答得太快。
唇边挂笑,李全暗想:这将军啥时也会开玩笑了?真是被教坏了……
二日后夜,李全因军功好歹当了一个小头。赵兵头和杨副将前来,交待要务。
“记着这地形,你们趁夜翻过山头,烧了对方粮营。”杨左看着外边不见月星的天空,熄了火把便一片漆黑。于是,他也不知这些人能不能真的翻过山头到了目的地。
“一切由命。”这算是杨左最后一句话。
赵兵头后来又说了些琐事,李全也跟着一一记下。最末,他拉着他来到了暗处,问:“有无把握?”
李全想了片刻,摇了摇首,“这天阴路险的,稍不留神就坠下山崖。这百人到那儿能有一半,就是老天开眼了。”李全熟悉山,据实而言。至于翻了山后做得那些事……没人能说清。
赵兵头也同意,拍着他的肩,“所以选了百人,能多一个过去也成。”
“李全,”突然,他又说,“你喊过我一声四哥,看在这份上,你得活着回来。”
李全一愣,讪笑着:“杨四哥,您还真酸。”
赵兵也是一笑,只是带着痞相,“我在家中排行老四,上面三个哥哥,下头一个弟弟。离家多年除了你和孙兵外,便没人这么称呼了……”
“……”
“杨副将说人得有个贪念才想生,李全,我赵四也给你一个贪念吧?”
李全听了一喜,“怎么?若是活着回来,您再送小的几贯钱?”
赵兵头还是笑,不过却笑得别的深意。眼神一闪便如同暗夜中的恶狼一般,“差不多,江爷的令刚到,他说若你能活着回来,那就送你一套宅子,你看如何?”
倏的,李全这身子却如坠冰窑,四周隔绝。他张大嘴可口中只能发出“啊啊”的低叫,那睁得不能再大了。
他不信!他完全不信!怎么可能?“江爷”二字,怎么可能从赵兵头,这个一身忠耿只想着将军的人口中传来?
他不信……
此刻,死士集结,正待出发。赵兵头扯着李全的脖子摸着他的脑袋,别人远远望去却像是两人感情之好,难分难舍。
“李全,”可暗底里,赵兵头几近咬牙切齿的,“我不会害将军,可李全,我知道你的老家在哪,你的妹子在哪……如果你死了,为了给王虎和孙兵报仇,我可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来……”
话音刚落,也不待李全细想,赵兵头把他猛的一推,“臭小子,给我活着回来啊!记住没?”
李全默不作声,双眼晶亮,盯着那人。须臾过后,转身挥手,“走!”
他知道,无论如何,哪怕把这些人当成垫背的,他也必须回来……只因,他有贪念,不想死!
归来
无月无星,漆黑之夜。棉布裹靴,手执利刃披荆斩棘。李全冲在最前头,不是因为好勇斗胜。只是他在寻道,一条兽道。
人有人路,兽有兽道。天地因循各自天命,各不相犯。而此刻,李全却只当自己成了那洪荒猛兽,失了人性,唯一的便是活下去。
“头,”有人在身后唤他,是个右营的兄弟,“你走太快了,后头的跟不上。”
李全脸色一凛,黑夜之中那眼闪得像是鬼火一般,“知道这次咱们是去干啥的?还等?赶不及的人干脆别来了!”
语气有些冲,不再是以往的好脾气。那小子愣了一下,摸着脑袋,没吭声,只是依步依趋的紧跟在身后,不敢拉下。
此刻,也只有李全知道自己是如何心焦。他知道有人在暗处一直通着江爷,只是他却万万没想到,那人居然是赵兵头……
心中似是结了一片寒冰,冻封之际连思绪都冷了许多。那人,是何时知道自己是江爷的人的?一开始?抑或,是在孙兵死后?
而那人,在知道自己是相爷的人后,是自己杀了孙兵后……又是如何看自己的?拼命回忆,可李全依旧不知,一个人竟然可以藏得这么深,这么滴水不漏的,让自己看不出丝毫破绽……
李全在赶路,拼命的赶路,他只知自己得回去。无论前端多么凶险,他都得回去……不光是放不下妹子,还放不下的人是将军。
只是不知,若将军知道赵兵头也是……苦笑一声,现在才觉得如此忐忑不安,真是自作自受。
“嘘,有动静。”身侧之人显也是个山中老手,机警的扯着李全往后退了一步。不消半刻,火光一闪,一队五人的西狄兵士执着长矛,巡视而过。
李全眯眼,借着微弱萤光,看着附近,“离他们粮营还有一段距离,这里就布岗……戒备真严。”
那燕如不是傻子,任着别人袭击命脉。即使不知何时,该戒备着的还是得戒备。若不是西狄兵士不熟这山中作战,怕他也早就派兵烧了樊落的命根子。
好在,虽然是冬季,不过幽州的山中木草茂密,伏下身一身黑衣的便没了个影。只要见着西狄兵靠近躲起来不发出响声,便可。
一行人走得小心,循着兽道,缓缓前行。只是李全等人越走入腹地,那巡回的兵士亦越多。有时几乎几步便得躲下,行进缓慢。
看不见的月头也渐渐西斜,一干人等的冷汗也顺着额头缓缓滚落。他们知,当这天大亮之际便也失了先机……于是,杨副将谋化的这一暗仗,便是输了……
不能再等了,李全暗想,不光是这仗不能再等了,相爷与将军那儿,也不能等了。或许这西狄人可以拖,拖至明年开春,依旧这么耗着意向不明。可是将军却不能再拖了……李全不知,下一回当赵兵头找到他时,会不会又传来相爷的口信。
一个“杀”字,若是在此刻自己明白心意之下,再提出来……李全只怕,自己会不会疯了。
“……我去。”李全按着身边人道:“我带些人去引开他们,然后余下的趁机烧了他们的粮草。”
“这,”那人犹疑片刻,“太过凶险。”
“呵呵,大哥,咱们可都是签了生死状的。”李全笑着,露出了许久不见的梨窝,“这有啥推三推四的?”随后一指身后几排人,由中一分,“这边的人随我来,而那边的随你。”
定定望着那人,“一切以军事为重,大哥,你也想这仗早点结束回去抱媳妇吧?”
片刻,那人闷闷的点了点头,握着李全的手,“兄弟,保重!”
郑重的,李全也回握着他的,“大哥!保重!”不光是自己,愿这里的兄弟都能平安回家,抱着媳妇,暖着坑头,过个好冬……
于是,兵分两路,听天由命。
樊落有些不安,早早的吹了烛躺上了榻,却辗转反侧,夜不能成寐。总觉得,似乎缺了什么,空落落的。
又是转身,朝着内侧。结果眼神一闪仿佛依稀之间,见有个浑身黑炭似的,唯独那眼是亮的,牙是拍的傻兵正躺在里头冲着自己傻笑。疑惑着有何好笑,伸手探寻之际,却又如镜花水月一般,猛的消失。
于是樊落的手倒空空的不上不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直至悬空的手有些酸了,樊落才恍然,那人现在正在外头的大山上,执行着死士的任务。
自古沙场,生死由命,连樊落自己都不知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于是对于这生死便看得极淡。
小时候父亲死时,胡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而自己却并无二异,他,从未有过悲喜,恍然之间只觉得心中有什么空了,可他却一滴泪,都未挤出。
而现在,这样的心情又突然涌现。捂着胸口,里面一片冰冷,空荡荡的,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偶尔,樊落也会疑惑,自己这里面是否真的如常人一般,有颗火热跳跃的心——就像,那个傻兵一样。
阂上眼睑,即使睡不着也休憩片刻。渐渐的,耳膜间似乎传来阵阵鼓动,沉稳而扎实,犹如童谣一般,樊落便觉这怀中似乎圈住了那个温热跳动的身躯。
樊落想,那人说过会回来的。大半的军饷在这,以那人爱财如命的性子说什么也得把这钱数了又数,才会喜滋滋的寄回家里。
所以,不用担心。
抱着这样的想念,樊落让思绪渐渐沉甸,虽然还未睡去,却安稳许多。就像幼时偶尔倦怠,在午后暖阳之下偷得半晌浮欢。
迷蒙之际,有件暖袄盖在自己身上,脚步轻稳,是习过武的胡伯。
不一会儿,又有人闯入,脚步虚浮似是一个文人。那人绕着自己踱步半天,脚步愈轻,最后轻叹一声便又转身离开,当作从未发现。樊落知道,那是对自己一贯严厉的先生……
于是一夜思绪,不知不觉间,天亮了。
晨光透过厚厚幕帷透了进来,鼓号四起,兵士集结。突然,远处飞马疾驶而来,有人翻滚落马,嘶哑的声音带着欢雀,吼着:“报!昨日西狄粮草营走火!数千石粮草尽毁!”
“伤亡如何?”
“百余人,七成存活!一个时辰后便到!大人!”斥侯欣喜之声直透樊落帐内,“咱们这仗,胜了!”
话音刚落,满营欢呼。须臾之后,韦右发了话,“通知炊营,犒赏兵士!”嗓音雷动,如号令之鼓。
可是,樊落却依旧躺在帐内,毫无动静。身子半麻,起了不身。而这心却依旧忐忑不安,只因未听到那个傻兵的声音。
一个时辰后,樊落一身戎装手持乌蛟的立在帐前,望着那连夜贪黑翻山,夜袭敌营的那些英勇死士。
他们个个面上污泥,那是连夜爬山之际扒着黑土给沾上的。衣裳破损,甚至不能裹体,那是在山上被利草所割。更不用说身上的斑斑血痕,以及枯零焦发。
可即使如此狼狈不堪,却掩不住满面喜气,那种死里逃生,劫后余生的庆幸。樊落巡视一圈,然后对着他们轻轻颔首。“生者,领赏,记功一等。死者,记功二等。”
“……是。”杨左早已赶到,惴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