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手里那包各分一半的糖炒栗子,他们在各自的归途上不约而同地微笑着。没说出口的,两个人都对这个夜晚感到意犹未尽……
第六章
星期六——
同样的黑夜,同样的人声鼎沸。
黎真希站在一盏路灯下,开口问辛维克:「你确定要这么做?」
「嗯。」
「真的要进去?」
「当然,我都来了。」
「好吧,反正准备的钱够多,加你一个也没差。」她从皮包里拿出红包,走向收礼金的红桌,签下自己的名字。
今天下午,她带着辛维克一起搭火车到屏东参加朋友的喜宴。
本来他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但当他前一晚听到她隔天要去喝喜酒,不能陪他出游时,他立刻就发出不平之鸣,并且要求要跟她一起来,对于这种坐在路上吃饭的「流水席」表现出相当浓厚的兴趣。
一开始,她还有些犹豫不决,但后来想想,其实有他陪着一起来也好,因为这场婚宴里她只认识新娘一个人,自己坐在这里吃饭也挺孤单的。
「这里跟我之前看过的一模一样耶。」入席后,辛维克一边嗑着桌上的瓜子,一边跟她分享他曾在高雄市区见过的景象。
红色棚子、红色桌巾、没有靠背的铁椅,几十张圆桌上都摆着零嘴、饮料和排成圈的杯碗筷,一群人挤在同一边忙碌烹煮……
「流水席差不多都是这样吧。」她也吃起桌上的开心果,等待「开桌」。
「待会儿还有表演看吗?」他见到宴席的另一头搭了一座金光闪闪的绚丽舞台。
「呃,对,有时候主人家会请歌舞团来唱歌,跳舞,炒热气氛。」这种歌舞团在南部的喜宴上很常见,至于歌舞女郎们穿得是多是少,通常愈到乡下,尺度愈宽。
一会儿后,外头传来噼哩啪啦的鞭炮声。侍者们开始上菜……
「这是什么?」辛维克动筷子挟了一片黄澄澄的薄片,低声问她。
「乌鱼子。你没吃过吗?」
「我只吃过鱼子酱和鲑鱼卵。」
哦!她忘了他是「美国人」。
「那你尝尝看,可以配上蒜苗,或沾点酱油一起吃。乌鱼子可是流水席里的固定班底,通常第一道冷盘里都少不了它。」她吃了一口,顺便向他说明。
他也尝上一口,味道的确不错。
接下来,美味佳肴陆续端上桌,海鲜羹、红蟳米糕、焢肉……道道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宴客料理,每道菜他都吃得津津有味。
同时间,远处的歌舞女郎也开始在台上载歌载舞,随着快节奏的电子音乐扭腰摆臀,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愈唱愈起劲,愈跳愈清凉,掀起台下一阵鼓噪,男性宾客纷纷拍手叫好,连老阿伯都吹起响亮的口哨。
可恶的是,连辛维克也看得目不转睛,两只眼睛发出亮晶晶的光芒,直盯着台上仅套着薄纱的比基尼女郎……
「呵,你们在喜宴上的表演都这么火辣吗?」这样意想不到的表演内容令他目瞪口呆,大感惊讶。
在美国,这种喷火撩人的余兴节目通常是安排在结婚前夕的单身派对上,不会在婚宴里上演,考验新娘的肚量。
「是啊,很好看吧。」她酸不溜丢地说,筷子大力「凸」起碗里的那块炸物,塞进嘴里,用力咀嚼。
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原本还觉得他这个人虽然偶尔会耍耍嘴皮子,使点小无赖,但大致上还算是个嵚崎磊落、行为刚正的人,结果——
哼,食色性也,这条定律大概没几个男人能例外,包括他在内。
不知何故,他大大方方观赏清凉秀的举动就是令她莫名不爽,心头冒火。
明明全场的男人都看,前几桌的男人还站起来和女郎共舞,伸出咸猪手直往她们身上塞钞票,可是她却只想动手遮住他的视线,挡住他看「热闹」,而且——
「喂,你干么一直吃我剥好的虾子啊?」她小声质问,口气超差。
刚端上桌的虾子她剥一只,他吃一只,比嗑瓜子还顺口。
「虾子剥好就是要吃的,别那么小气嘛。」他笑嘻嘻地回嘴。
「卑呷后醒,嘎里哈。」她送了一句台语俗谚给他。意思是「要吃苍蝇,自己捕」,别指望坐享其成,占人便宜。
「你说什么?」又是他听不懂的话。
她暗叹一声,又忘了他是「ABC」,只有中、英文灵光,还因为工作需要学了一点德、法语,但台语拢总听呒。
「我是说,要吃虾子自己剥,不然就连壳都吞下去,顺便补充点甲壳素。」她「笑」着解释一遍。心想改天若面带微笑的用台语骂他,他可能还会跟她道谢呢!
「我不会剥虾子,」而且不喜欢沾手。「不像你剥得那么漂亮。」他还想用赞美来笼络人心,配上朗朗笑容。
「少来,难道你平常只吃龙虾吗?」最好有这么富贵命啦!一下子鱼子酱、一下子又龙虾,一边看着前方的养眼书面,一边吃她剥好的虾子……
哪有这么「好康」的事!
「那倒不至于,不过我通常只吃剥好壳的虾类。」他实话实说,真的不擅长剥虾壳,也很少吃带壳的海鲜。「而且你剥的特别好吃。」他眨了下限,又奉承一句。
她轻哼了声,正想再回话,却被邻座的欧巴桑抢先一步——
「素啦,小姐,帮男朋友啵几猪虾住没关系啦!」
「嘿咩,唛为这弯啦!肖年仔,啊不然你嘛帮女朋友装一碗汤,互相一下啊。」
两位带着孙子的欧巴桑说着不太标准的台式国语,跳出来帮眼前这对斗嘴的小情侣打圆场,还要辛维克哄哄女朋友,帮她盛一碗刚端上桌的热汤。
「不……你们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啦。」她尴尬地澄清,睇了他一眼。
「好,我马上舀。」辛维克很上道的拿起汤勺,立刻动手帮她舀起一碗热腾腾的鲜汤,还不忘带点香菇、鸡肉……
黎真希呆若木鸡,没想到他居然完全不否认,还乖乖地帮她舀汤?
「这只鸡怎么是黑色的?」他不解地看着碗里的鸡肉。
「那素乌骨鸡啦,初了以后,皮呼会变得白白嫩嫩,水当当,比白色的鸡还要补溜。」欧巴桑热心地提供答案。因为刚刚看到他的女朋友一直交头接耳的跟他解释菜色,听起来他好像是从国外回来的,所以对台湾的东西都不太了解。
「嘿啦,偶你儿说后,那个欧固鸡里有荀么……胶沿蛋白,又可以皇紫外线,对女人浑好,口以养颜美龙啦。」另一位欧巴桑也把她之前从女儿口中听到的「科学证明」搬出来分享。
「哦,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谢谢你们。」他悟性很高的听懂了欧巴桑们的国语,并且很有礼貌地向两位欧巴桑道谢。
「真希,那你多喝一点,小心烫。」他把汤端给她,还不忘贴心提醒。
辛维克脸上堆满笑容,一点都不在乎被人误会,心里反而有股说不出的欣喜。他想,如果能跟这么有趣的女人谈恋爱,或许这场恋情会跟她一样充满乐趣。
她有时很女人,有时又带点孩子气,在生人面前脸皮薄,一混熟了却可以不计形象搞笑,偶尔还会闹点小迷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身上都具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总令他感到兴致盎然。
难得遇上一个这么合得来的女人,说不定,他们俩还真具备了当恋人的资质呢!
这个突然跃进他脑袋里的想法,莫名地停留了好一会儿都不曾消失,更柔化了他看她的眼神……
而辛维克这一谢、一叮咛,立刻获得欧巴桑们的一致好评,连同桌的其他长辈见了也频频对这个有教养的年轻人点头赞许。
「小姐,你男朋友浑体贴溜。」欧巴桑又帮腔。
咦?!怎么忽然间,他又跟同桌的宾客打成一片了?
「我们真的不是……」看他不帮腔,她只好自立自强的跟大家解释。
「小姐,你免歹势啦,年轻轮谈恋爱混正常,你们一个帅哥,一个美女,两个轮配在一起刚刚好ㄋㄟ。」欧巴桑认定他们是一对了。
「系啦系啦,有速配啦。啊你们将来卢苟孙了小孩,一定也会跟偶们家这个囝仔一样古锥,偶看轮混准,不会错的啦。」另一位欧巴桑还摸着孙子的头跟她挂保证。
哇哩咧?!现在是怎样!
她红着脸,盯着他看……
他应该有听懂她们说的话吧,可是为何他一点也不反驳,就像默认似的?
「快喝啊。」他温柔地微笑,自己也盛了碗汤,挟了块鸡肉,尝尝这「黑色的鸡」是何滋味。
黎真希低头喝汤,温热的鸡汤顺着食道流进胃里,暖的却是她的心。瞧着他看似倜傥不群的外貌,却有着恭谦有礼的内在和温柔的眼神……
他们在别人眼里,真的很「速配」吗?
她不自觉地弯起唇,突然觉得,被人误当成他女朋友也不坏。毕竟他的外表称头,说起话来也言之有物,还有让人羡慕的正当职业,这种男人在女人眼里应该算是「上上签」吧!
不过,她可不敢期望自己有这种签运,只希望找到一个像他这样好「逗阵」的男人,随便什么话题都可以跟她聊上几句,有时候谈谈现实,有时候天马行空。有时候到郊外走走,有时候在附近逛逛。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只因为想到他就觉得快乐……
她不黏人,也不需要一个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的贴身情人。她只想在心里放入一个名字,一个在她偶尔强烈意识到寂寞时,可以思念、在乎的对象。
何时,她的寻觅才会看到终点,让她遇见那个……
「这鸡汤里还放了干贝耶!」他喜出望外地对她说。
她看着他开心的表情,笑着想——
那个,跟他很像的男人。
忙里偷闲的午餐时间,黎真希和阿芳坐在员工休息室里吃便当,边吃边报告她在过去这一个星期里和辛维克相处的情形。
「平常下班我们会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我再带他去一些像文化中心、城市光廊、星光公园、真爱码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