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帝眼神只在他脸上逡巡,仿佛刚刚见过他,又仿佛已经识得他很久了。终于叹了一口气:“你还没有想做的事,这也不着急,等你想到了再跟朕说。朕总不会逼你做不情愿的事。”他口气难得的柔和,竟然不像一国之君,而像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
裴青眼中含着委屈的泪水,也只能磕头谢恩。
裴青晚上回了家,曹冲道晋陵简郡王府中有信件刚到。裴青细细看了,信里说简郡王携王妃与幼子正月里将进京贺岁。这已经是裴青在京城过的第三个春节了,裴煦却还是第一次来京城。算起来他们兄弟也有三年没见过面了。
裴青放下手中的信,却看见曹冲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颇感意外,问:“曹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曹冲压低声音道:“二爷,郡王派人带来口信,说今年与北朝签了和约,朝中恐有大变动,请二爷千万小心,不要卷入其中。”
裴青愣了愣,从袖中抽出一卷黄帛扔给曹冲,苦笑:“晚了。”
裴煦说得不错。显德十六年春,北朝慕容氏内乱,烈帝以为有机可乘,全力扩充军备,欲观兵于燕云,遂放松了朝中整顿的步伐。只是北燕防范甚严,几场战役各有胜负,烈帝不过占了些许便宜。
这烈帝也算是不世出的枭雄,知道没办法一口吞下宿敌,便见好就收,顺便揩了点油。至显德二十年,北朝政局已定,新帝即位,又与大周签下了世代罢兵,永结兄弟之好的和约。边境暂无战事,朝局的整饬便又提上了议事日程。烈帝鼓励言官大臣“风闻奏事”,一时间互相指责弹劾的奏章到处都是,就是连裴青这样的局外之人都有所耳闻。他本不想淌这淌浑水,如今只怕难以独善其身。
显德二十一年,正月初十是赵太后生日,宫中大摆寿宴,君臣济济一堂。酒宴过半,烈帝离席,裴青一眼看见殿外跪着御史中丞蔡确并大理寺少卿周正。
“啧啧,小谢这个年过得着实凄惨啊。”白晴川坐在他旁边叹道。
如今大理寺里正审着东亭侯谢枫谢大将军。谢枫出身建康城乌衣巷中的谢家,是谢家这一代子弟中唯一在朝中为官的。那谢家自前朝便已失势,烈帝此举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晴川见裴青无动于衷,又叹气道:“想当初,小谢和小煦可是被称为我大周军中双璧啊……”话没说完,就见裴青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正贴在眼前,“侯爷今日喝得不爽快,裴青敬侯爷一杯。”他这清浅一笑正如寒梅怒放,暗香浮动,饶是见惯风月的白晴川也失了神。
正当时,殿中突然一阵骚动,二人看去,原来是殿外飘起了鹅毛大雪,一时间群臣齐称太后寿诞,天降祥瑞云云。赵太后极是欢喜,命在座的人以雪赋诗。众人便纷纷吟诗颂恩。
太子裴潜道:“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全似玉尘消更积, 半成冰片结还流。光含晓色清天苑,轻逐微风绕御楼。平地已沾盈尺润,年丰须荷富人侯。”他这诗便如他的人一样四平八稳,却少不得有人在后面拍着马屁直说好。赵太后不懂这些,只图个热闹,脸上也自然是笑开了花。
二皇子裴衡过了年已是整八岁,也一本正经的吟道:“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他年纪尚小,有这样的抱负众人都称赞不已。
白晴川也道:“能穿帷幕,善度帘拢。乍飘数点,俄惊柳絮飞扬,狂舞一番,错认梨花乱坠。声从竹叶传来,香自梅花递至。塞外征人穿冻甲,山中隐士拥寒衾。王孙绮席倒金尊,美女红炉添兽碳。”他这诗也是新奇有趣,不负他风流才子之名。
长公主坐于太后下首,也笑道:“三娘也有了。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赵太后笑着转向裴青:“小七说说,你皇姑姑的诗作得怎样?”
裴青道:“皇姑姑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只是这诗似乎还没有完呢。”
长公主凝视他,道:“意尽了。”片刻间声音里竟是透出疲惫无比的意思。
赵太后含笑打了长公主一下:“就知道你在诳哀家,没有赏赐。”
众人尽皆大笑。
这时外间也有人递上条子,都是外臣所作的诗,在座之人传看了一会,一致推举观文殿大学士傅言卿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意境最好,当为魁首。
“谁是魁首啊?”正闹着,烈帝已经复席,见气氛正酣,也忍不住问道。众人便将刚才的情形细细复述一遍,烈帝听了裴衡的诗,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赞赏之意,再听到长公主的,就什么表情都没有了。过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望向裴青:“小七的呢?弟弟们都做了,你这个当哥哥的可不能落下。”
裴青想了想,出口却是一阕《采桑子》:“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他这词吟完,席间便是一片静默,众人脸上都色彩缤纷。白晴川心道:“刚才我问你你不说,这会儿在君前替谢家求情,人小胆子倒不小。”一副看好戏的心情。太子裴潜眼中却有异色闪烁,看着裴青的模样就像是第一次认清他。长公主无力的倚在太后身边,面上一片灰败之色。
烈帝低头看手中的白玉酒杯,脸上微微扭曲,无意识地复述:“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不是人间富贵花……”再抬头看向裴青已是满面冷冽之色,笑道:“小七这词作得好,比你们的都好。来人,赐酒,你们都去敬小七。”
长公主坐在床边,对侍立一旁的宫婢说:“你们下去吧。记得去禀告太后,南陵县公已在偏殿安置好了。”宫婢躬身而出。长公主转头看睡在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裴青,柔声道:“你这孩子,我让你远离这腌臜之地,你怎么就听不懂呢?”用手去抚裴青的脸庞,眼中忽有泪珠落下,喃喃道:“是了,你也是身不由己……”
寒夜凄凄,更深露重。裴青只着一身亵衣,头发披散,裸足在御花园中急行,分花拂柳,直如鬼魅一般。他眼睛睁得大大,眼中却没有焦距,显是梦游之症犯了,只是无意识地走着,捡的尽是小路,所幸没有碰上巡夜的侍卫,不然的话也不知道到底谁要被谁吓死。
行到路穷处,见有一处废园,裴青借着月光抬头看头顶上“折柳居”三个大字,偏头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伸手去推那木门。木门上的大锁应声而落,竟是没有上锁,木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园中荒废已久,野草漫漫,一派萧疏之像。裴青赤脚走上台阶,推开半掩的殿门,空气中灰尘飞舞,混着寒冷的空气呛得他直咳嗽。殿中散落着些家具,挂着的幔帐都已破败,蛛网密密,寒风吹进殿来便如群魔乱舞一般。正中的供桌上摆着两个牌位,借着洒进殿来的月光,其中的一个写着:“亡姊白氏细柳之神主”。裴青指尖抚过那几个字,眼中便有泪水脱眶而出,落在白玉般的面庞上。正要偏头去看旁边的那一个牌位,身后有人喝道:“什么人,在此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开虐啦~~~~~~~~~~~~
这章引用诗词都是众人耳熟能详,不再注明出处了~~~~
第十六章
月至中天,清冷如钩,几点寒星挂在天边。大雪早已停下,地上白皑皑一片,月光反射雪色,映得这废殿如琼楼玉宇一般,殿中一切物事全是银子一样流动着光华,触目是琳琅珠玉。
烈帝看见这光华中,一个少年静静立于殿中,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白衣被寒风吹动,若玉山之将崩,不复似世中人。
烈帝喝道:“你到底是何人,如何进入这里?”
那少年转过头来,黑发如鸦翅,披在身上,一双水眸,细眉如画,濯濯若春月柳,面上挂着几滴泪水,颗颗珠圆玉润,便如冻住了一般,凝在他脸上不落。
烈帝眼前一阵眩晕,抖声道:“阿雪,阿雪,是你吗,阿雪你终于来看我了……”
少年一双眼睛却没有焦距,嘴唇微张,似是在呼唤着什么。
烈帝几步迈到他面前,将要伸手去搂他,又在他白衣上停下,只是贪婪地看着他。少年身躯轻轻一晃,飘如游云般落在他怀里。烈帝已听清他细细呼叫的是“娘亲”。烈帝一阵恍惚,酒气上涌,泪如雨下,不能自抑。
“阿雪,阿雪,你娘不在了,你还有我……”说着便俯身去吻怀里人的口唇,冰冰的两片,却含着不放,滚烫的泪水倾泻在少年的面上。那少年反射性地微微挣扎,口唇间已被充满,烈帝用力深吻下去,便如同要把他吃入腹中一般,双手也抖抖索索地去剥他的衣服。月光下白玉般的身子赛雪欺霜,宝光流转,烈帝分开他双腿,挺身而入。
裴青一声惨叫,神智已然清醒过来,看见一人俯在他身上起伏,股间撕裂般疼痛,挣扎到:“放开我,放开我。”却被翻转了身子,压在地上,在他体内不断□。他挣扎不开,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股间痛楚无休止般传来,夹杂淡淡血腥气,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那人也不答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动作,不时俯身吻他光洁如玉的脊背,灼热的水珠时而滴在他背上,令他不可抑制地战栗。他怕的直打哆嗦,身上又疼的撕心裂肺,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眼中泪水直如泉涌,清凌凌的眸子渐渐暗淡下来……
裴煦扶了曲玲下轿,招手让面前跪着的停云、逝川、曹冲与一众家丁起身,往简郡王府中去。入了大堂,早有侍婢送上茶水,停云接了,奉到曲玲与裴煦面前。
曲玲含笑接了,道:“有劳停云姑娘了。”
停云恭敬道:“份内之事。不知小少爷是否随行?”
裴煦接道:“远儿年龄太小,起程之时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