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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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记-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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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青刚从他肩上下来,就忍不住蹲在一边狂吐起来。他本来就喝多了,又被沈锐扛着晃了半路,胃里早就是翻江倒海,哗啦啦吐了一阵,越觉浑身都没有力气,眼前一黑,就要瘫倒在地。
  半空里伸出一双手臂,将他抱了起来,仿佛腾云驾雾般,待他缓过神来已在马车之中,身下是柔软的床褥,身旁一人清远雅正气度弘旷,正是便服出宫的昭仁帝裴煦。
  “皇上”裴青挣扎欲起。
  裴煦止住他,温言道:“你不舒服,躺着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欠张烟一个番外,乃也是苦命孩子




第四十一章

  裴青便闭了眼,将一只手防备似的挡在眼前。
  裴煦见他孩子气的举动,不由好笑,道:“你昨日见着白晴川了?”见他手腕微微颤抖,紧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说,心道我还没追究你抗旨不遵,你倒先来和我置气。却仍是柔声说:“我不过先关一关他,做个样子,待这事过了,就让他回许州封地去,仍做他的逍遥侯爷。”他连自称都换了,见裴青依然不语,便叹口气道:“他是宣武年间的旧人,虽然生的精明,骨子里却是个情痴,不能为我所用,我们裴家对他已是格外开恩了。”
  他说完回头再看裴青,见他咬紧嘴唇,左边面颊看起来甚为奇怪,便伸手去摸,从他脸上揭起一层易容。易容之下有一道深深的裂痕,从眼角延伸至腮上,虽然已收了口,面部却有些浮肿,是以看上去不甚平整。裴煦用手指轻抚着那裂痕,感觉指下的皮肤剧烈抖动,怒道:“你伤还没好,喝什么酒?”
  忽觉指尖薄湿,凝神一看,见裴青面上已是一片水光,那泪水仍然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
  他心里一软,知道这个弟弟从来都是静水深流,如果不是心里苦得很了,决不会在人前掉泪。就将他抱起来,环在怀里,抚着他头发说:“不要哭,仔细伤口发炎。白晴川跟你说了什么,你这样难过?”
  裴青只将脸埋在他怀里,动也不动。
  “我也生在武帝时,虽然落地晚了,那些宣武遗事却还听老一辈讲过一些。武帝一代,多少英雄豪杰、能臣干吏,风云变幻,让人目眩神移。你看今日,国家养士百年,倒养出这么一群纨绔子弟来,真是越过越回去了。”他嗤笑一声,接着说道:“你外祖白雁声自是大大一个英雄,不必说了,你母亲和舅舅也是冠绝一时的人物。白细柳生性坚毅,十五岁时为武林盟主,十七岁放马北地,北朝无人敢掠其缨。白琼玉性。爱丘山,有泉石膏盲之疾,乃是江南百年一出的才子,只是体弱多病,难堪大任……”
  裴青卧在他怀里,听他絮絮说着,昏昏欲睡,面颊上的泪水渐渐干了,心里却钝痛起来。那些事情已是十分久远,却件件与他有关,往事并不如烟,别人情深如斯,更衬出面前之人的狠心薄情来。
  待他清醒之时,已是回到了家中,华灯初上,烟雾缭绕,被暖香软,身边靠着一人,只着亵衣,手里握着一卷书,见他醒来,便笑道:“酒醒了?”
  裴青连忙起来,道:“裴青君前失仪,请皇上责罚。”
  裴煦一边唤了人进来,端了些清粥小菜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大白天醉倒在街边呕吐,成什么体统,日后不许这样。”
  他语气虽然严厉,表情却十分温和,喂裴青喝了几口粥,皱眉道:“你房里怎么没个使唤的人,偌大的府邸也就七八个下人,叫个人都要等半天的功夫。”
  裴青想大概皇帝在他府中待了半天,却没人跟前跟后地伺候,受了冷遇,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要使唤的人做什么,那些事我都做的来,平白多出一张嘴吃饭。”
  裴煦听他这样说,哑然失笑,道:“怎地出去一趟,变得这样抠门了?”
  裴青本想说更抠门的人你还没见过,转眼看见裴煦身上的亵衣有缝补的痕迹,竟然说不出话了。
  昭仁帝即位以来战事不断,想来手头并不充裕,荆蜀日后百废待兴,花钱的地方更多,如今自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却万万没有想到皇帝节省到连内衣都要一穿再穿,一补再补。
  裴青一时心潮澎湃,不能自抑,又想到自己远离他在巴蜀的深山之中挣扎的时候,有别人在温暖的烛火下一针一线为他缝补着衣衫,相濡以沫,同甘共苦,更觉得嫉妒心酸。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回过淦京,好不叫自己看见今日的情景。
  想起古人的诗句“旧栖新垄两依依,谁复挑灯夜补衣”,裴青觉得自己浑身冰凉,似乎早已埋在了蜀中那座冬天冻得硬邦邦的山里了。
  裴煦见他神色恍惚,一言不发,柔顺地伏在自己身旁。只以为他在蜀中漂泊两年,吃了许多苦头,自己一句话便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心下有些过意不去,便抚着他的头发道:“哥哥知道你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日后你跟在哥哥身边,再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裴青闭上眼睛,睫毛微微抖动。
  他二人心中所想大相径庭,倒真真是同床异梦了。
  
  裴煦当夜就宿在长乐侯府,兄弟二人抵足而眠,仿佛又找回了在山庄中的闲散日子,其乐融融。
  只是夜半惊醒,忽见身边已没了裴青身影,伸手一摸,被中尚有余温。他转头一看,竟然看见裴青一身亵衣,长发披拂,立在床头,静静看着他,见他醒来,便微微一笑。
  裴煦一惊,便要起身,忽觉四肢无力,一时间惊觉连手臂也不能抬起。见裴青仍是温柔笑着,双目看人,却是恍然如梦的光景,心中大骇,脱口道:“阿柳,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
  裴青摇摇头,只道:“不是我。”
  裴煦哪听得他说话,立时怒道:“裴青,你要造反不成?”
  裴青面上抽搐起来,终于惨淡一笑,道:“果然,你是怕这个。果然,你一直都在防我。”
  裴煦又羞又怒,转念一想,又强笑道:“你是在和哥哥闹着玩吗?快放开我,不然哥哥要生气了。”
  裴青仍然摇头,道:“不是我。”那神情却仿佛魔障了一般。
  裴煦心里惊悚,正要去喝问,却听见门外有人长笑一声道:“你管他作甚,快快随我走吧。”
  有一人迎着月光推门而入,身形修长,衣带当风,恍若蛟龙,翩翩而至。举手投足只见容华绝代,气质清贵,对裴青道:“已过了子时,青儿忘了与我的约定吗?”
  裴青看他却有些迟疑,低垂了眼睫,一时不语。
  裴煦急道:“你是何人,要将我弟弟带往何处?”
  那人嗤笑一声,道:“你弟弟?你哪里来的弟弟?”眼珠一转,又“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般:“你是说那个中了‘十年弱柳’的晋王庶子,他早就毒发身亡了,我弟弟心好,在蜀中山里选了一处风水极佳的地方将他埋了。”
  裴煦双目圆睁,只道:“你,你。”
  那人便轻笑着施了一礼,表情却极是讽刺傲慢,朗声道:“在下孟晚楼携弟孟青,见过大周皇帝陛下。”
  裴煦浑身冰凉,面上微微变色,只道:“原是后蜀孟氏太子,深夜不请自来,有违礼数吧。”
  那人一礼之后便不再理睬裴煦,只是催促裴青道:“青儿为何执迷不悟,这人将你骗回来不过是要斩草除根,你答应了我见过他一面就离开,与我放马南山,扁舟江上,如今全忘了吗?”
  裴青便抬头看向裴煦,眼中有不舍之情。裴煦心急,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啊啊”的声音。
  裴青跪下,在裴煦床前“咚咚”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看着床上的裴煦似有千言万语,却欲。言又止,终于咬牙转身,与那人携手走出门去了。
  裴煦“啊”地一声,从床上坐起。
  窗外月光溶溶,洒在床前地上。裴青正在身边睡得香甜,呼吸均匀,嘴里还喃喃有声。
  裴煦心跳匍定,手指颤抖地抚上裴青的脖颈,感觉手指下脉搏跳动,血管中血液汩汩流过,听见他在睡梦中念叨着:“晚楼,晚楼。”
  
  裴青清晨醒来之时,身边空无一人,想来皇帝因着朝会的关系早早就已离去了。他见枕头上端正放着一个青色的玉璧,以为是裴煦不小心落下的,便拿在手里把玩。
  裴青见那玉璧为谷纹璧,中有一孔,上部镂雕双螭,相对环抱篆书“长乐”二字,始知是裴煦送给他的东西。玉璧通体碧绿,只一处有赭色浸蚀,裴青瞧了一阵,也不明白那是什么。他起身更衣,见玉璧上有五色丝绦,便顺手系在自己腰间。
  刚刚洗漱完毕,就有下人报太常寺少卿王敞求见。
  他努力想了想此人来历,便让人请进客厅,自己慢慢从后院走到前厅来。
  王敞在厅里捡了下首的位子坐下,打量四周,见这长乐侯府家具极为简陋,不过几把椅子几张桌子,如果多来几个人,想必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墙上更连字画装饰什么的一应全无,白闪闪地晃人眼。新皇登基,为着节省,连皇宫大内都未修葺,全国上下敕造的新宅只此长乐侯府一座。为此御史还曾上书,道大丧期间不宜大兴土木,却被皇帝轻而易举驳回了。别人都私下议论这侯府外面雕梁画栋,内里不知怎么镶金嵌玉呢,王敞这一路走来,竟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感觉。他坐在那里,又想起初见裴青时他在酒楼之中捏着铜板斤斤计较的样子,额头上便有细汗冒出。
  一人从屏风后走出来,轻裘缓带,眉目如画,腰间悬挂长乐玉璧,笑道:“王兄清晨到此,有何贵干?”
  他不过与王敞见过两次面就称兄道弟起来,王敞没想到他会这样热络不摆架子,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应答了几句,平静下来时细细打量面前之人,一样如雪的容颜,只是左颊上多了一道细长的疤痕,从眼角至腮上,看上去好像泪痕一般,并不骇人,却凭空增了几分凄美之感。
  “王兄今日到小弟府上,不是就为了喝这一碗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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