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折柳记-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无所不究,二十岁,乃游京城。 
  那时还未改朝换代,大成朝里金銮殿上坐着的还是武帝白雁行。不知是不是命里的劫数,王骞到了京城,第一个遇到的便是谢家的谢大。谢玄与王骞年岁相当,以一手山水诗成名已久。二人惺惺相惜,一人谱曲,一人填词,心琴同声,有不相应。曾有好事者请谢玄为王骞所谱之声填词,“骞为弦其声,谢大倚为词,顷刻而就,无所点窜。”因这谢玄之故,王骞不久便名动京城。
  二人同出同进,状极亲密。只是谢玄为谢家长子,谢家累世公卿,王骞却只是一介布衣,出身草莽,时间一久便有闲言闲语传出。谢家长老催促谢玄成婚,谢玄数度推辞。当时朝中正物色“依咏作谱”的人才,谢玄不知为何头脑发热就将王骞推举了去。
  王骞受皇帝召见,在文华殿里演奏了《阳春》、《白雪》、《梅花弄》等曲,引起了太子白琼玉的注意。随后被任命为文华殿中书舍人,受命整理内府所藏历代古谱。在此期间,他又写出了《宫声十小调》等名曲和一些琴学著作。王骞是谢家推举,太子白琼玉与谢家交好,十分喜爱他的琴曲,常邀他去东宫演奏。 
  当是时,四国鼎立,北有燕,西北有大秦,西南有蜀,大成居于东南之虞,朝不保夕。自中原板荡,夷狄交侵,衣冠文物,多有丧失。王骞理谱,多收“新声”,好民间“郑卫之音”,而废徒具形式的“先王雅乐”。曾作诗云:“凭君洗净松风耳,无限人间郑卫音。”又语:“琴非雅声,世以琴为雅声,过矣!琴,正古之郑卫耳。今世所谓郑卫,皆胡部也。自天宝中,坐、立部与胡部合,自尔莫能辩者。”
  这番言语狠狠得罪了一帮将鼓琴说成高不可攀的“雅操”,强调琴曲教化作用,又以华夏正统自居的士大夫们。当时正是“太子党”和“公主党”激斗酣畅,大司空裴烈,也就是今上,当日却是“公主党”,上书武帝白雁行。说王骞为官不是“辅国家以道德”却是“数进郑声以乱雅颂”,迷惑太子,夜夜笙歌,□东宫。又新进《饮马行》、《聂政》等曲,挑唆太子,有犯上作乱之意。武帝大怒,将太子禁闭东宫,王骞并东宫侍从几百人下狱,就要处死。
  谢玄听闻,多方奔走,急得团团转,后悔将王骞推进了是非之地,成了两党争斗的炮灰。最后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王骞本是必死无疑,竟然改成了刺配流放。只是太子彻底失势,支持太子的谢家也渐渐败落,谢玄老老实实成了婚,隐逸不出。
  王骞流放闽南,贫病交加,随身只有一张琴和两竹筐诗文琴谱,其中有新作《别鹤操》、《乌夜啼》等,写尽辗转流离之苦,闽南人士颇有传抄。他耗尽一生心血,著成《梅庵琴谱》,随身携带,十分珍惜。有人邀他出游,他往往推辞说:“我的东西在这儿,不便离开。”有人慕名登门请他弹琴,总是遭到拒绝。却经常弹给邻居们听,种田的,放牛的,穿着蓑衣,光着脚,挤满一屋子。乡农不解古调,就为他们鼓渔歌及牧童诗,殊无倦色。他极爱梅花,屋前屋后都是,种梅远近闻名,曾有当地的大官派人向他索取,他就连根拔起,再也不种了。他终生不曾结婚,所写诗文琴谱托一个乡间老媪保存,在他生前就已经被用来烧火做饭、糊裱房舍,损失殆尽。他虽字“寿之”,终是早夭,死时不过二十四岁。
  死后一年,有人不远千里来求琴,才知老师已死,痛哭而去。死讯这才传至京城。谢大默然,起居如常。一年后,谢玄也平静辞世。闻名于世的“王骞曲,谢大词”,遂成绝响。
  
  赵琰言毕,将杯中花雕一饮而尽。阿柳似是痴傻,呆呆说不出话来。
  赵琰也不言语,只是闷头喝酒,一杯快似一杯。渡月堂里只闻火炉中炭火燃烧批驳之声。
  赵琰的师傅,正是那求琴之人。在王骞活着时就曾多次前往,遭到拒绝后,仍然每天在门外听他弹琴。有一天,听不见往日的琴声了,就推门而入,发现王骞已卧病在床,昏迷不醒。于是尽心侍护,终于感动了王骞,传了他技艺。后来家中有事,离去数月,再回来时,王骞却已身亡,只余新坟一座。赵琰幼时看师傅每提及梅庵旧事都忍不住流泪,王骞的事迹便如刀刻在他心里一般;又见师傅常因未能保全梅庵曲谱以为憾事,就游历天下遍寻琴谱,只盼能全师傅心愿,直到在这山庄里发现了《梅庵琴谱》。
  炉上酒水发出滋滋声,赵琰伸手去端,被烫了一下。耳边响起一阵琴声,赵琰听了一段开指,便知阿柳弹的是《别鹤操》。与先前弹的那曲《山中逢友人》大是不同,此子聪颖,听了梅庵的身世,竟已悠然有所体会。 
  谢玄曾有一首《代别鹤操》,诗云:“双鹤俱起时,徘徊沧海间。 长弄若天汉,轻躯似云悬。 幽客时结侣,提携游三山。 青缴凌瑶台,丹罗笼紫烟。 海上悲风急,三山多云雾。 散乱一相失,惊孤不得住。 缅然日月驰,远矣绝音仪。 有愿而不遂,无怨以生离。 鹿鸣在深草,蝉鸣隐高枝。 心自有所存,旁人那得知。”
  琴声住,但听阿柳吟道:“二十高名动京城,一生孤注掷温柔。但是琴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
  赵琰愣了愣,再看阿柳,已泫然流涕。
  
 
作者有话要说:王骞原型为中国历史上众多琴人身世糅合,具体可见许健《琴史初编》,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

《代别鹤操》作者为鲍照

“二十高名动京城,一生孤注掷温柔。”此诗最近很红,也为阿柳借来一用。

这文真冷哈~~~~~~~~~~~~~~~




第六章

  玉娘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毛毡。她向窗外望去,雪过天霁,没有温度的太阳挂在空中,小镜湖上白雪皑皑,仿佛是银子铺成的,亮闪闪照得人眼花。阁外的观音柳下,十四岁的停云正带着五岁的阿柳捕鸟玩。
  停云手里拿着一个竹篾编成的小簸箕,先用笤帚把雪扫开,尽量把场地平整好,顺便让新鲜的泥土翻出来以引起小鸟的注意,然后洒上玉米粒,用小木棒固定好夹具后就安装机关。阿柳小小的,穿着冬衣,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一团球似的,在旁边兴奋地看着。捕具安好,停云抱着阿柳躲在树后,时不时露头偷看。玉娘忍不住笑出声,这还捕什么鸟,人都会被吓跑了。
  正笑着,一群雀鸟飞了过来。停云连忙抱住阿柳藏好。几只不知死活的鸟儿顺着玉米粒铺成的小道钻进了簸箕下,“扑腾扑腾”碰上了机关,小鸟们一惊,扑着小翅膀哗哗都飞起来,簸箕倒下在地上弹了几下不动了。阿柳挣脱停云的怀抱,迈着小短腿跑上前就要掀开小簸箕,停云一把抓住他的手,“小祖宗,轻点,不然没到手就飞了。”
  停云跪着从簸箕下掏出了什么放在阿柳手里,阿柳看了捂着双手就往湖边的阁里跑。一边跑一边喊:“阿娘,阿娘。”
  玉娘看他跑得太快,忙从榻上起来:“阿柳小心。”
  阿柳已经跑到面前,把手里的东西献宝似的露出来,竟是一只小麻雀,嫩黄的小嘴,羽毛似乎都没长全,仰着头,小黑豆一样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两人。
  玉娘忍笑,正色道:“阿柳要养小鸟吗?”
  阿柳冻得红通通的小脸,奶声奶气说:“阿娘,我要小鸟和我玩。”
  逝川手巧,用竹篾编了鸟笼,挂在廊下。阿柳就天天和他的小鸟说话,给他换水、喂米,乐此不疲。
  一夜大雨,阿柳惊了梦,不住哭喊,玉娘安抚了好久才睡着。醒来时天已放晴,万里长空,一碧如洗,鸟儿欢快地歌唱着。阿柳看了看玉娘说:“阿娘,你不要走。”又说:“我梦到娘走了,再也不要我了。”
  玉娘愣了愣,觉得肝肠寸断,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她身体日渐衰弱,如今不过是空耗着日子罢了。
  阿柳又看了看廊外说:“阿娘,小鸟也有娘吗?”
  玉娘忍泪点点头。
  阿柳低低说:“你听,她娘在找他了。”
  停云把鸟笼提到湖边,柳树上停满了小鸟,叽叽喳喳,好不热闹。阿柳开了鸟笼,把小鸟掏出来,往空中一扔。小麻雀扑闪着翅膀在空中飞了起来。才飞了一圈,就又落在阿柳的肩膀上。
  停云笑道:“这鸟儿养熟了,离不开小公子了。”
  阿柳不解,看看小鸟又看看玉娘。玉娘这会儿也笑了,抱住阿柳,说:“阿柳记住了,以后可不能像小鸟儿。人心不可,画地为牢。”
  阿柳似懂非懂,问:“什么是‘牢’?”
  玉娘亲亲他稚嫩的小脸说:“阿柳就是我的‘牢’。”
  
  阿柳睁眼。房中昏暗,隔着软烟罗看见窗外天空已透出亮光。枕边还放着那卷《梅庵琴谱》,应是昨晚看书看睡了,停云从他手里取下来的。他轻咳了一声,外间有了响动。一会儿停云进来,挽了纱帐,服侍他漱洗,告诉他早间逝川过来说赵琰回王府有事去了,今日的课停了。
  用了早饭,阿柳就来到阁中,将昨天的功课拿出来翻了一回,只觉得无聊。想一想,就翻出裴煦给他写的字帖练了起来。
  阿柳的字从母亲,裴煦觉得极是工整匀称,却过于媚美纤弱。书之道,终是以风神骨气者居上,研美功用者为下。裴煦自己得魏晋古法,运笔遒劲,波澜老志,又辅以六朝风骨,自成一家。赵琰就笑嘻嘻地命裴煦写了《千字文》来给阿柳当字帖用。赵琰的字,骨丰肉润,流丽俊杰,亦是一流,只是他自己不满意罢了。
  
  赵琰入了郡王府的书房,但见一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正坐于裴煦书桌前,看见赵琰进来忙起身见礼。此人正是裴煦手下“八俊”之首的曹邕。
  “曹兄一向可好?”赵琰拦住他,笑呵呵地问,手里却暗暗使劲去捏他的脉门。电光火石间已被对方闪过,接着就是裴煦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