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珠帘之后那人以鼓声催动苏应陵剑法取胜,鼓声为主,剑法为辅,甚至以鼓声节奏调节其呼吸吐纳,克制内伤,通于大雅元音,已达人籁、地籁、天籁三者合一之至高境界,苏应陵方能克敌制胜、全身而退。
想到刚才音声之中杀伐之意,人皆凛凛。
苏别鹤见萧四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正要开口调处,忽听珠帘抖动,青年人一把飞珠溅玉的好嗓子响了起来:“萧将军真要亲力亲为,打这第三场?”
一人掀起珠帘,站在堂前,含笑问道。众人见他年纪尚轻,身材瘦销,头戴金冠,玉面含春。
萧四似乎并不意外,行了一礼,道:“许久不见,侯爷安好。”
仇人见面不说分外眼红,却也是波涛暗涌。
旁人不知其中缘故,只听说今次试剑大会朝廷派长乐侯爷来,见裴青穿着气度便揣测他身份,都窃窃私语起来。有几个老一辈的看见了裴青相貌,心里俱是一跳,互相看了几眼,想起先前萧宝印所说的话,狐疑起来,又不敢贸然开口,只是观望。
裴青想到惨死在蜀中的芳华,想到漫天风雪中谢石抱着自己躲在陷阱底下,想到孟晚楼被围韩清商被阻,幕后皆是萧氏所为,手指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一跳一跳,咬牙道:“萧四将军要怎么比,本侯奉陪就是。”
不共戴天之仇。若不能报之以万一,大丈夫何必生当于世。
萧四道:“侯爷不会武功,萧某便不能与侯爷动刀动剑,拳脚相向,一来不公平,二来也伤了朝廷之间的和气。传言侯爷音律之上极有造诣,曲有误,裴郎顾,既然如此,萧某便忝颜与侯爷比一比这音声之道。侯爷奏曲,萧某清啸,谁先停下来,谁便认输,可好?”
裴青点头道:“好。”复道:“小侯若输了,便双手将凤鸣剑奉上,将军若是输了,”他顿了一顿,声音阴沉了许多,含了十二分的寒意,“将军自废武功。”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为他大胆之语,亦为他仿若自信满满,成竹在胸。
萧四喉间低笑几声,笑声未止,胸腔也跟着振动起来,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
裴青面上闲闲,只用手整理衣衫,摸到腰间才发觉空空如也,长乐玉璧早已交给沉香,心脏一阵刺痛,眼前一时模糊。
萧四笑声停住,大声道:“好,萧某若在这里输了,便自废武功,再也不踏足中原一步。”
他话一完,身旁萧宝印急急道:“四哥,这不公平,他们输了只输剑,我们输了却要陪上四哥你一身武艺……”
萧四一挥手,满不在乎道:“要听侯爷雅音,总须付出点代价不是。”
群雄听他应允,皆有些不敢置信,又觉得心生敬意。萧四出身燕云十六骑,手中掌握二十万萧家军,萧殊依为臂膀,一身武艺更在南朝赫赫有名。其为人豪爽大方,讲义气,重然诺,轻生死。燕军骄兵悍将虎狼之师,对他敬仰无比。虽然除了他之外,北燕未必没有能领兵之人,但是他能答应不再踏足中原,实是解了大周官家与百姓的一大隐患。
只是裴青输了便要陪上凤鸣剑,有人又觉得太过可惜。毕竟燕军南下两国交战只是隐忧,武功秘籍倾国宝藏却是现实的利益,众人一时拿捏不清,这场比试到底是赚得多还是赔得多。
萧四见众人犹豫不决,心中冷笑。他来时与萧宝卷存了一条心,便是要置裴青于死地。虽然萧殊曾说过留得裴青在,对昭仁帝裴煦亦是留了一个心腹大患,多了一个掣肘的力量,他却知道那是因为萧殊并未见过裴青其人。裴青裴煦二人皆不是轻易能挑拨之人,心念之强,在蜀中大乱之中便可见一斑,若不乘早除之,将来便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更何况,还有一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理由,裴青非死不可。
他一想到这里,便觉有些心烦意乱,真气鼓动,朗声道:“侯爷,请了。”
裴青微微一颔首,回身坐到桌边。众人这才发现桌上摆着一具古琴,刚才那雷鸣般的战曲便是裴青用琴声模拟鼓声演奏出来的。群豪见此都不由赞叹他琴技之精,迫切期待起接下来的比试。
裴青试指调音过后便有一曲琴音缓缓流出。
群雄之中有熟悉音律的,便低呼出声:“这似乎是《别鹤操》的调子。”言罢又摇头道:“却为何与今曲有些不同?”
苏别鹤自刚才看见那琴之时便面上无光,这时闻清音更是气息不稳,一言不发,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萧四双足站定,负手在后,听了一会,昂首傲然啸咏,且吟且啸。
果然没用内力,然声极清朗,堂中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中原武林之中不乏去过燕地的人,都知北人粗狂,善歌啸,草原上牧歌嘹亮,闻者流连。但那是自然而然的畅怀纵情,心声流露。可是此时裴青琴声已起,弹的是南朝一首精致古曲,萧四未必听过,虽落后着,但是他短时间内便动唇有曲,发口成音,因歌随吟,看似音韵不恒,曲无定制,却是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总能与琴声相谐。
众人震惊,闻者莫不肃然。
有人原先想北地之人到底不擅音律,此时也大为折服。又有人曾想北音南音到底风格迥异,不能协同,这时也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此时忽听琴声拔高,其声凄厉,似孤鸿悲鸣,杜鹃啼血,有如断猿肠碎,只听别鹤乍离群,余音皆愁烦。
“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
有人闻声而叹。
亦有人给了个白眼,哼笑一声,暗道有耳无心,见识浅薄。那阵阵哀音却是不折不扣的催命符。
萧四眼中戾气抖增,想来已闻得杀声弦中见,却只是螳螂来捕蝉。
众人听得啸音亦从柔曼转而尖峭。萧四深自吸气,激哀音于唇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燥起。裴青琴声厉而哀,萧四啸声针锋相对,不经意间总是压制,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徵,众人只觉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不伤。
裴青咬住一口气,拼命忍住全身经脉之痛,又拔高了一个音。
萧四额上亦是青筋顿起。他以自然之音,声不假器,就算是能因形创声,随事造曲,总是肉体凡声,音域总有限制,而丝竹管弦虽是人工雕琢之物,但总是应物无穷,机发响速,非人声能抗,何况面前之人又是丝竹好手,精擅音律,拼了自己命不要也要逼他入绝境。他知道裴青琴音有慑人魂魄之意,总想引他催动内力,好致他经脉错乱,真气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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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了一口气,今晚没写完,乃们莫怪我,实在是小柳音太高了,曲高和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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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还有一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理由,裴青非死不可
乃们猜猜是个什么理由
第五十九章
至此时,琴声与啸声已从相和转而为相抑。二人各奏其曲各鸣其音,起承转合之间相互压制,仿若高手格斗你来我往,各寻破绽,各逞其能,一个比一个急促,一声比一声尖锐。
堂下诸人或坐或卧,本来无声,忽然其中有一个大叫起来,双手捂耳,面上极是痛苦。离他不远之处又有一个年轻男子亦是大喊大叫,用力拉扯自己的头发,周围人正要去阻止他,忽然一块物什丢在地上,旁边人一看竟是一整块头皮,连血带肉撕扯下来,亦是尖叫起来。年轻男子倒地抽搐,满脸是血,眼珠仿佛要崩裂出来。而先前大叫的大汉这时也抽出腰中宝剑,在人群中乱砍乱杀。因先前中毒之故,众人皆是坐在一起互为依靠,这时有人避闪不及,或被他一剑透心而过,或被他劈下半边身体,死状极惨。
苏别鹤知是有定力不强的年轻弟子受琴声蛊惑,擅动内力,毒入经脉,意识不清之时又被琴声啸声之中的杀意影响,神经错乱,心脉全失,是故走火入魔。当下将手中长剑掷去,将那疯癫大汉半边脑袋削去,一时之间堂内血腥之气蔓延。华山掌门高叫道:“塞上耳朵,不要轻举妄动。”只是话音瞬间埋没在琴声啸声和众人的尖叫声里。堂下群豪争先恐后从地上爬起,也不管身上毒解了没有,都朝门口逃去。有的人跑了几步就跌倒在地上,毒发身亡,更多的人精神错乱起来,互相拔出兵刃砍杀打斗。苏别鹤见此乱象,欲从地上起来,谁知刚动一动,便觉心跳加快,内息紊乱,忙闭上双眼,收敛心神,平心静气,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妄动,再开眼时,正好有一人被从人群中推搡出来,跌倒在他面前,满身是血,死不瞑目,他额上冷汗如雨,却不能有所举动,只得眼睁睁看着面前群魔乱舞,鲜血四溅。
裴青埋头理琴,不知堂中乱象,只一心一意要撕碎啸声节奏节拍,十指翻飞,指端已是鲜血淋漓,但听“啪啪”几声,手下几弦相继断裂,断弦带着劲力反弹到他脸上,在他脸上眼角打出根根血痕,他也浑然不觉。
啸声连拔三声,响过三个音阶,以排山倒海之势将琴声压倒。
裴青手下只余一弦,瞬间被音波湮没。他只觉血液逆流,嘴角却绽出一个微笑,手下不停,在那一弦之上不住拨动。
这时琴声已是几乎听不见,只余啸声在堂中回响。
堂上众人本来互相砍杀,这时也慢慢停下来,满脸呆滞,侧耳听着啸声,渐渐将指向别人的兵器架回自己身上,仿佛只待啸声暗示便要挥刀自裁。
裴青瞳仁慢慢放大,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忽然之间,从背后隔空送来一股内息,急速自他后心传入,散入四肢经脉之中,他灵台一激,眼睛任是看不见,心中却已清晰起来。那内息熟悉无比,自后背透入,压住他逆行血气,给他极大支持。他心下一喜,缓缓将那内息自气府丹田引至双臂经脉之中再引入单弦之上,那仅存的一弦立时抖擞起精神来,奏出一连串的强音来。
萧四闻听,心下一颤,他纵不擅音律,也知曲高和寡,定弦过高,恐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