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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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凌-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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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恢复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开口时微微带着鼻音的声音证明着她内心的悲伤:“去睡吧,明日还要上学去。”

  自那以后,学堂里的先生再没有机会夸奖我,因为那个凉风泠泠的夜里,脑瓜子灵光的凌雪已经被我掩埋在了内心深处,再也没有现世过。学什么都是极符合儒家旨意——中庸,既不会很出色,也不会很垫底,平凡得好像随处可见的一粒沙子。

  身边的那些玩伴,一个个渐渐长大,不是在街坊间混得如鱼得水,便是在做学问的旅途上风生水起。总之各有各的闪光点,各有各的志向。而我凌雪,除了这改不了的皮相太过闪光,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茗箜也有了自己的志向,那便是做一个大夫,一个神医。这可能是受了十一岁那年遇到的某个游医的影响。我还记得那个游医,大概是四十多岁的模样,其貌不扬,身上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飘然淡逸。他来镇上的时候,所有医馆中的大夫都打烊去他那儿讨真经,颇是震动了一时。

  娘那时候正好有些哮喘,我便干脆带娘去那个游医那儿瞧病,娘见了他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讶,但是也没说什么。游医给娘把完脉,开了方子以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看得我实在是毛骨悚然得很。但是没多久他便走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干干净净地消失了。

  茗箜很是向往他那一手医术,于是立志学医。我平日无事的时候跟着玩儿,捣鼓间就把易容的本事给学了个五六成。

  茗家是大户,他也不是长子,所以有的是时间去钻研他的兴趣爱好。

  而今天,也就是我十三岁生日过了的这一天,他突然来了我家。

  “阿雪,我要出去拜师学医,今天来……是想跟你告别的。”他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低头,十指轻轻绞着衣角,“我……”

  在他感到为难之前,我笑着拍拍他的肩:“真好啊,你有志向有抱负,以后做了神医可要免了我的医药费啊。”

  他抬头,双眼灼灼地看我,眼睛亮得出奇,还隐隐含着泪光:“我舍不得走……”

  本来不是特别伤感的,我被他这么一看,心里倒是涌出了些酸楚,刚想开口安慰他两句,他那张精致的小脸便在我眼前放大了。唇上微微一痛,柔软的触感让我的脑袋直接真空,直到他又站好,垂下那张通红的脸去。

  “阿雪,我走了……我,我一直喜欢你,一直一直……”他说完这话便跑了,跨过门槛的时候还打了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人都没了影儿,我还呆呆地看着门口。他就这么走了么?留下这不明不白的一个告白?右手轻轻抚上被咬的地方,这下是真的感到难过了。

  ☆、伤逝

  在那以后三个月后,夏天最炎热的日子,大暑那天,娘亲的手指被发了霉的竹刀划破了一个小口子,小到谁也没有太在意。但是一天后,娘开始发烧,烧到满嘴胡话,而我也才第一次从娘的口中听到爹的名字“虚白”,她一遍一遍地念着这两个字,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漏掉的全部补上一般。

  我束手无策。

  镇上的大夫挨个儿请来看过一遍,都说是破伤风,怕是没得救了,要我及早准备后事。脑中一片空白,什么叫没得救了?娘要离开了么?

  到第三天上,娘的烧突然退了,我兴奋地去找大夫,却得到了更为冰冷的回答:“回光返照而已,你抓紧时间给你娘说说话,告个别吧。”

  我再回来的时候,娘已经不知何时换好了她最美最庄重的一件衣服,静静躺在床上。

  我守在娘的床边,她此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温和的笑容。拉着我的手,一边轻轻抚摸我的头发:“雪儿,这些年,苦了你了……以后的路,娘不能陪你走了。”

  我心里堵着,眼睛酸得很,许是因为刚得知娘的病没得治的时候将眼泪都流光了,此刻一滴泪都流不下来,睁大了眼睛盯着娘看,生怕她眼睛一闭,我便将她忘了。

  她突然挣扎着指向梳妆台的抽屉:“雪儿,乖,去吧里面的盒子给娘拿来。”

  我依言而行,取了那个精致得不像话、却明显有了时间的痕迹的盒子到她的面前,帮她打开来。放在最上面的竟然是我十岁那年被片片撕碎的习作,似乎是因为经常被人摸看,有些稚嫩的字已经模糊了。

  她拿出那张纸,抚着上面重新沾上的碎片间的缝隙,神色温柔:“写得真好,我的雪儿很聪明,娘一直知道的。可是娘不能让你太耀眼……不能走上娘的老路……”

  娘亲继续从盒中拿出半块儿玉珏来,颤抖着塞到了我的手里:“这是……这是你和你的哥哥……一人半块。”她似乎是陷入了什么追忆中,到底在想什么,我不得而知。

  我只是在想,我还有个哥哥么?那他应该是只有爹爹而没有娘亲吧。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不要去找……找……”

  我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因为一直紧握着我的那只左手突然间无力地垂下。娘走了,没有闭上眼睛,话只说了一半,就这样离开了。

  她是叫我不要去找爹爹,还是不要找那个什么哥哥,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沉默地帮她闭上眼睛,伏到她渐渐冷硬的怀里,眼睛涩得厉害,却哭不出来……

  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哭了……

  盒子里还有一盒没有用过的胭脂,却因为时间的久远而悄悄褪了颜色,不再是鲜妍的红。我将娘亲视若珍宝的东西重新收回盒子里,紧紧盖好。只除了微微用了一点儿胭脂,抹在了娘的嘴唇和两颊,她的病来得急,没有像久病卧床的人那样又干又瘦,还是柔美温婉的容貌,只是肤色微微有些发黄。

  人家以前都说我长得不是太像娘亲,但一双眼睛像极了她的神色,平静无波,又带着天生的温柔。可是现在,她的眼睛永远也不会睁开了。

  所有来凭吊的人都觉得娘好像还活着一样躺在榻上,只是睡着了而已。做了这么多年街坊,大家都有了感情,哭声一片。有人想要安慰我,却发现我的脸上一滴泪也没有,只是空空茫茫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他们觉得我冷情凉薄,也有人担心我将悲伤全部积在心底,但是没有人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和我对话。

  将娘亲火化埋葬了以后,我便将这间生活了十三年的屋子变卖了,换成了银票。第一片枯叶落下的时候,我只身离开了这个镇子,前往未知的世界。

  将太过出众的容貌用易容的法子掩住些,也不会太招摇。我知道,娘不是不喜欢我的才华,而只是不希望我太出众罢了。

  她在逃避,不但是自己在逃,也拉着我一起逃。她不希望我被人在人群中一眼就挑出来。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学了易容术的时候,她觉得很高兴。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离开后不久,镇子上接连来了两批人马,直奔我家,在得知我已经将房子变卖了以后,又询问了娘的坟墓在什么地方。

  茗箜后来也回来过一趟,得知我娘死去的消息,还有我离开的消息后,很是呆愣了一回,随后便是大哭起来,让左邻右舍都感到奇怪又伤感。

  而我,独自背着行囊,一路走一路找活干,喜欢的地方就多留一段时间,不喜欢的地方拔腿就走。转眼一年的时间过去,我做过店小二,给人易过容,在富人家里打过短工,给大酒楼运过菜,也给赌场开过庄,转眼又到夏天,我长高了,也黑了一圈儿,身体倒是结实多了。因着黑,又没有一双耀眼的双眸,容貌倒也不像是当年那么惊艳,便不再抹那些伤皮肤的易容药物。

  娘的忌日快到了……

  这一年,我的变化太大,所以当我穿着简单的平民衣物,提着一个小篮子,背着行囊站在镇口时,没有人认出我来。

  直接走到了娘的坟前时,却发现有几个人已经在点香了。是镇上的人么?

  我走过去,走到一半便被站在一旁的一人拦住了,边上还有四五个紧绷了身子,直直地盯着我。

  然后,上香的那几人很有风度地慢悠悠转身,回头,与我对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我一生的劫难。

  时间仿佛静止,我看着那张与我有九分相似的脸,突然猜到了他是谁。而他身边的中年人,虽然看起来一身病骨,脸颊瘦削,一双眼中却是闪着如鹰的精光。另外一个人少年二十岁左右,长得跟中年人很像,却不像娘,宽阔的额头一派正气,用曾经遇到过的算命方士的话说,那叫有大富大贵之相。

  我想转身离开,可是我知道我走不掉,他们在等我……所以当他们看见我不闪不避,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时候,怕都是有些惊讶的意味的。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我没有回头,因为来人已经率先告诉了我彼此的身份。

  “没想到皇上还会来祭奠我家不肖的女儿。”一个苍老至极的老头声音,却有着说不出的尖锐。

  是了,我那个从未露面,直到今日才出现在娘亲坟前的爹爹“虚白”,正是当今的皇上,有圣帝之称的云虚白。而我的娘亲,正是当年名满天下的丞相之女,有“一曲惊霄殿,五弦动参商”之称的苏浣琴,也是后来被安上妒名的废后。

  那个老头,应该就是已经让贤多年的丞相,我的外公苏清如了。

  ☆、对峙

  “苏丞相有什么见教还是稍候再说吧。”云虚白不咸不淡地将这句质问打回去,径自向我走过来。

  在我面前停下,他似是想要伸手来碰我的头发,我微微低头退后一步:“小民扰了陛下,罪该万死,小民这就离开。”

  云虚白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年,那双和浣琴一模一样的眼睛紧紧盯了自己半天,此时却又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点头礼就想逃走,觉得好气又好笑,同时心里也是一阵难言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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