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留宿的地方。
他赶进门去,就见他爹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好几层锦被,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苦药味,两个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仆人侍候在两旁,眼圈红红的,他们看见梁云飞进来,端正地行了礼。梁云飞脚步虚浮地一步步走上前去,看着他爹,那个前两天还胖胖的人一下子变得干瘦枯瘪,他眼眶下陷,两颊深凹,脸色蜡黄难看,整张脸就像皱巴巴的苹果。他眼睛紧闭着,梁云飞跪下去握住他青筋□□枯槁冰凉的手。他微怒地问站在两边的仆从:“为什么不请大夫过来?为什么不让大夫医治他?不知道他现在病得很重吗?”
两个家仆低着头,一个中年的男仆人小心地答道:“小的已经请过很多大夫过来了,他们、他们说……说……”他说不下去了,他的话似是被喉咙里的鱼刺卡住了,吐不出来。
梁云飞了然地握紧他爹的手,他轻轻地唤他:“爹,您醒醒,我是云飞呀,爹……”梁爹依然紧闭着双眼,睡得很沉。以前他睡觉都是打着轻微的呼噜的,现在都听不见了,连他呼吸的声音都要凑近他的脸才听得到。
“少爷,老爷经常醒来一阵就很快睡过去了,大夫说这是嗜睡,您得大声点叫他才行!”
梁云飞摸上他爹的胸脯,摇着他,叫道:“爹,您儿子来看您来了,您儿子梁云飞来看您来了,您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他呐?”他的身体冰凉冰凉的,完全没有一丁点温度。
梁爹被摇晃得醒来,他慢慢地张开眼睛,眼神有些神志不清地看着上面,他转过头来看着梁云飞,好一会儿眼神才精神起来,他的另一只手动了动,伸到被子上来,梁云飞一同握住他的手,眼里流着泪,下巴抵在他的手上。梁爹点了点头,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嘶哑,“真是云飞来了!真的是!”云飞含着泪点点头。梁爹喘着粗气对他说:“你来了就好,我有话要嘱咐你,你得好好记着!”梁云飞点着头,他靠近他的头。
梁爹休息了两下舒缓着气说道:“这梁家的家业以后交付给你了,你要好好地……不,你这孩子性格太单纯,容易吃亏!”
他闭着眼睛一会儿又睁开说:“我不求你把梁家家业做大,我只要你好好守住梁家宅院,你把梁家的生意铺都卖了吧!你就……就守着梁家宅院好好地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以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下去后也好和你娘交代!”他突然不受控制地全身痉挛了几下,而后又恢复平静,张着嘴巴难受地呼吸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梁云飞难过地依偎在他的颈部,轻声抽噎着。梁爹看着缃色的蚊帐上面,目光有些呆滞,声音很激动地说道:“阿容,阿容她在等我,你娘还是那么漂亮……那么漂亮!”梁云飞看了看蚊帐上面,什么也没有,他吻着梁爹的手:“爹,娘一直都很漂亮,从未变过!”
作者有话要说:
☆、逝去
梁爹眼珠一动不动的,好像神情专注地听着什么,他忽然清醒过来,精神猛然恢复了一样,他的手变得有力起来,也有了些热度,他抓紧梁云飞的手,神色严肃地叮嘱说:“你娘,你娘刚才和我说了,你一定要尽快成亲,为梁家传下香火,你不要管我死了的事,你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你得娶一个好女子,为梁家生下一个好儿子!你得……咳咳!”梁爹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梁云飞手在他的胸前移动舒缓他的喘息。梁爹看着他重复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我差点把这件事给忘掉了……”
梁云飞听着他爹的话,泪如泉涌,他哽咽了好几下,声音干涩地对他说:“爹,我们还有小沐阳呢,他也是您的孩子,我们不急!”
梁爹突然暴怒起来,瞪着他,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了,“不关他什么事!你要记住你是长子,你才有资格继承家产!你才有资格为梁家开枝散叶!谁都没有资格跟你抢!你是我的儿子!你的儿子才是我梁家的儿子!你听到了吗?我和你娘就只有这个要求,你怎么就不能做得到?”
“我知道!我答应你!爹,您不要这样,您要好好休息,您不可以太过激动的……”梁云飞心痛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风中残烛的老人,屋子里的烛光在他的眼睛里半明半灭,他的脸蹭着他的手,诺诺地答应他。
梁爹粗重地喘着气,他突然喷出一口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他咳嗽着,梁云飞忙帮他擦掉那些血,他害怕地无法抑制情绪地家仆们吼叫:“快去请大夫!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是不是你们下了毒,他才会变成这样?你们就是想谋杀他,才不去请大夫的是不是?”
在一旁无声流泪的家仆们听到他失控的大叫统统地都跪了下来,低头痛哭着,没有说话。
梁爹气若悬丝,眼睛半睁着,断断续续地吐着字:“你一定……一定要有孩……子!江……他迟早要当和尚的,你和他……他……怎么……玩都可……可以,你一定……要……要……好好……活……活着!否则你娘……我、她不会……不会……”梁爹没有说完那句话,眼睛慢慢地合拢上,头垂向一边,他咽气了,手也没有了气力,变得冷冰冰的。
梁云飞惊慌失措地不停地摇着他的手叫着他爹,眼睁睁地看着他爹的死去,他不能接受,他在这个世上没有依靠了,不会再有人来管教他了,再也没有人愿意亲自为他精心挑选每一件衣服了,再也不会有人在他吃饭的时候会夹鱼头到他的碗里告诉他说吃了就会变聪明了,他扑倒在他的身上大哭着,他觉得身后好空虚,好冷,他的心好凉,他才发现他是如此地依赖他,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地敬爱他,他在自己的心里有多么重要。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明白,梁云飞哭得声嘶力竭,他爹说过男子汉无论如何掉黄金也不能掉泪珠子的,他娘亲过世的时候他爹也才掉了三滴眼泪,为什么他没有想象中的坚强,为什么他从来都不听他爹的话?他好懦弱,他好恨自己,他泪流不止。
仆人们也哭喊着叫道:“老爷!老爷!”
屋内一片哭声,夜已深,寒意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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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夫人!不好了,三少爷出事了!”水姐开门小跑到平月如的床前,焦急地喊着她。
平月如从梦中惊醒,听到丫鬟这样说有些诧异地起床,她穿上衣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水姐一边帮她穿鞋一边急声说:“少爷被人打得满身是血,昏迷不醒,刚才阿伏背着他回来,现在性命危急,正找大夫来呢!”
三更半夜跑出去,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都不知道死活的!平月如急急忙忙地和水姐赶到江舟君的住处,阿伏正帮他换掉那些血迹斑斑的衣服,平月如一进来,就看到江舟君满身血肉模糊的样子,脸肿的花的都看不清是个人样。她走进来,立马扇了正在为江舟君擦血的阿伏一巴掌,厉声喝问他:“你这个狗奴才!竟然私自放少爷出去,你是嫌日子过得太好不想活了吗?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伏跪着流泪回禀她:“少爷他说今晚有事要出去,叫奴才帮忙掩护,还让奴才不要跟着,奴才担心少爷,便尾随他一起出去,奴才一直跟着少爷到了小台山,看到少爷走进了一座小亭子,奴才就想在山下等着,等到亥时,突然觉得不对劲,就跑上去找少爷,谁知就在石阶上发现少爷躺在那里,被人打伤了。奴才也没有见到有其他人在场。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没有尽到职责!”阿伏说到最后悔恨地扇着自己的脸。
伤的这么重,还有救吗?平月如怒火燃胸地一脚踢开阿伏,坐到床边,厉声问:“大夫呢?找来没有?白大夫医术了得,必须得请白大夫来!”她看着又一次受伤的江舟君,难过地掉下几滴眼泪,但很快地又擦掉,她把那沾满血的布放进水里洗,那水很快地被血染红了,她叫水姐换过一盆干净的水来,自己先帮江舟君擦身。
阿伏爬起来走出去去看看白大夫来没有,要是还没到,他得自己亲自去找,也不知道白将军允许不允许白大夫出来。他走到正厅那里,有一个胡须斑白的大夫正提着药箱和一个小厮往这里赶来,阿伏请他们进去,自己跑去大门口那边。
这副身板受了那么多的伤害还是没有留下什么疤痕,就像他吃了那么多年的亏也还是不会吸取教训,和她姐姐一样,愚笨、固执、天真,平月如帮江舟君擦着那些从模糊的皮肤下面淤出来的黑红的血,那一次他从战场上回来伤的奄奄一息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每日帮他擦身,直到他清醒过来,还有他小时候从钟鼓楼昏迷不醒的那次,还有他发烧的时候,这些年来,她的仇恨也渐渐消去,她从前一直欺负他,找他的茬,却在每次打伤他后让连心去安慰他,帮他上药。从她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只是一直不曾表现出对他的关心。她知道,他是恨她的。有脚步声传来,小厮带着大夫过来了,平月如赶紧请他过来查看江舟君的伤情。
大夫放下药箱,便仔细地查看起他的伤势来,他放手在江舟君的身上各处按按,他说道:“夫人,公子这伤得很重,想是被人野蛮踢打所致,伤及六脏,小腿腿骨已完全碎掉,脑袋也是受了很严重的撞击。这救活是没问题的,只是以后的生活都是需要人来服侍才行。”
等的心焦的平月如一听到有生还的希望,她立刻催大夫:“大夫,只要能把他救活,变成怎样都无所谓,大夫您就快点医治他吧,我们一定会重重酬谢的!”
大夫先写了个单子,交给下人去抓药熬煮,然后拿出自己药箱准备好的药,分别调和好,开始给江舟君上药。水娘第三次换水回来,把漱盂放在床边桌子上,担心桌旁的那两封信湿了,她便拿起来想放到床头旁的一本佛书上夹着,平月如看见了,叫她拿过来给她看看。水娘递给她,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