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杨诚联系黑水门门众约了兀南布在帐中相见。待进了营帐,杨诚指着地形图对兀南布道:“将军,目前我军当务之急是尽快破了次仁扎巴的连寨,逼使他与我军拉开阵势野战。将军且看,距离我大营约百里处有一座山,名曰五峰山,现下正值盛夏,这山上多松树、杨树和桦树,苍葱郁翠,将军可令士兵砍伐树木,集齐树木无数,来日抬到战场上,以弓弩手掩护,强行铺设在战壕上,这样我骑兵大军即可度过战壕。”
兀南布大喜道:“好计!只要破了次仁的连寨,以我军之勇,次仁必定不敢恋战。”
杨诚道:“次仁既然在猫牛城严加防守,就做好了我军围城的准备,我军应迅速清扫外围,对猫牛城合围。”
兀南布连连点头,道:“只要我破了次仁的连寨,至少可以功过相抵,杨兄弟正是雪中送炭啊!”
兀南布随即将杨诚计策告知诸将,自去安排众人砍伐树木不提。
八月,兀南布挥大军对次仁扎巴发动攻击,众兵士在弓弩手的掩护下,将无数树木铺设在战壕上,一时间层层叠叠的战壕上架起了“木桥”,大夏骑兵突破次仁扎巴的防守,步步紧逼,将战线推进到了离猫牛城六十里处。
九月,元昊亲率大军抵达,次仁扎巴不敌,将剩余兵士带回猫牛城,紧闭城门。双方开始了为时一个多月的攻城、守城拉锯战。
大夏军先用投石车轰城,再用重弩远程压制城墙上的守军,使对方不敢露脸。后用重甲盾牌兵开路,掩护其余军士靠近城墙、搭设云梯,弓箭手在城墙下压制城墙上敌军。
大夏军使用了投石机、临车、云梯、重弩、火箭,吐蕃军使用了悬脾、累答、火擂木、沸油、弩箭等,虽然大夏军来势汹汹,但是吐蕃军顽强抵抗、宁死不屈,连射带刺、连砸带呛、连烧带浇,一通猛打下来,双方俱是损失惨重。一个多月下来,猫牛城还未攻克。
就在兀南布着急心焦时,杨诚又来献计,杨诚建议夏国公元昊给吐蕃赞布唃厮啰手书亲笔信,假意议和,待唃厮啰放来使进城后,装扮作随从的黑水门门众趁机对付城墙上的江湖好手,夺了城门、放大军入城。兀南布将计策告知元昊后,元昊欣然同意。
吐蕃赞布果然中计,十月初九,大夏军夺了城门、大军入城。大夏将士从天牢里救出了苏奴儿,次仁扎巴在众江湖高手的掩护下,从小路逃出。
杨诚见大夏军终于攻克猫牛城,料想兀南布的地位不会动摇,初十清晨,辞了黑水门门众后便带着郭笑天返回黑山门。经此大战,二人不觉又亲密了一层,杨诚心情颇佳,放慢了行程,沿路指些景色介绍给郭笑天看。
还未到午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名黑水门门众手执本门令旗向杨诚二人奔来,杨诚勒停了无影,调转马头等着来人。
门众气喘吁吁的赶到二人马前,道:“杨兄弟,不好了,大王下令屠城,城中无论老幼、一个不留,大王还要烧了猫牛城,兀南布将军都给大王跪下了,大王就是不听劝……”
杨诚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从无影上跌下来,颤着嗓子问:“何时的事情?”“两个时辰前,现在、现在已经开始了……”
杨诚一个飞身向来路窜去,竟是施展轻功一路奔走,等他赶到了猫牛城附近时,只见火光满天,远远哭喊声、刀剑破空声、血腥味、尸体的焦臭味混合一团,杨诚只觉得嗓子里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眼前一黑,竟然昏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悠悠醒来,天色已黑,杨诚奔向猫牛城,大军已撤,城中一片死寂,只有几处未烧尽的地方传出哔哔剥剥的烧火声。
杨诚白天离开时,这里还是一座人声鼎沸的城池,此时却是为之一空,霎那间往事汹涌而出,直冲得脑门头皮发麻,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一样。
杨诚长啸一声,拔出剑来,狂舞起来,顿时剑光满天,在这死寂的城池里显得诡异无比。也不知舞了多久,待杨诚痴痴傻傻出了城,见郭笑天牵着无影站在城外,面色担忧的看着自己。
杨诚走到郭笑天身前,抹了一把脸上也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水,道:“是我献的计,我害了他们。”叮——得一声,长剑离了手,人仰面栽了下去。
再次转醒时,已是躺在那个小小的帐篷里,郭笑天不甚会搭设帐篷,搭得东倒西歪,但是时下天气并不多冷,只要能蔽体,倒也无碍。郭笑天守在他旁边,用手支着头小鸡啄米般打着盹,杨诚身子才动,他便醒了过来,问道:“诚儿哥哥,你好点没有?”说完拿了水壶,道:“你喝点水。”
杨诚喝了水,低声对郭笑天道:“我没事,不用担心。”郭笑天见他情绪稳定了,便道:“诚儿哥哥,屠城令是大王下的,就算你不献计,来日大王攻克了城池,照样会屠城。你不要太自责了。”
杨诚默然良久,问道:“什么时辰了?”“丑时快过了。”
郭笑天又道:“诚儿哥哥,你饿么?我拿一个饼给你吃吧?”
杨诚这才想起自用了早膳,二人一直没有吃饭,便看向郭笑天道:“我不想吃,你快吃点睡觉吧。”
“诚儿哥哥,你不吃饭我也不吃,我要陪着你的。我出门的时候答应过黑山门主,不论怎样都要陪着你的。”
杨诚坐了起来,看着郭笑天,夜色里郭笑天那漆黑的眸子仿佛是星火,一闪一闪的竟是将整个漆黑的夜色照亮了起来。
杨诚像是被蛊惑了般,幽幽开口道:“我经历过屠杀。那年,我五岁,我所在的部族是白狼族的一个分支,常年在契丹和大夏边境的契州一带放牧,边境战事不断,我部族遭到了屠杀,父亲死在血泊中,把母亲和我藏到了羊舍里,母亲和我躲过了一劫。可是,一个汉人女子失去了丈夫和部族的依靠,还带着一个孩子……我亲眼看到那些男人凌/辱我的母亲……”杨诚握紧了拳头,身子微微发着抖,郭笑天爬到杨诚身前,小手轻轻覆上杨诚的手,将他拳头慢慢展开,将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手掌。
杨诚继续道:“母亲为了我,咬牙活了下来。八岁那年,那两个男人闯入我家,要把我拖去卖了,母亲奋力的抵抗,让我快跑,那两个人推搡母亲,一失手,母亲被扭断了颈脖……我红了眼跟他们拼命,这时,师傅路过此处,杀了那两个恶人,帮我埋葬了母亲……”
良久,见杨诚不再说话,郭笑天忽然轻轻唱道:“年年战马去又还,哥哥命丧荒草间,成什么大业么发什么鸿愿,月儿都能十五圆,只羡鸳鸯不羡仙!”
杨诚一愣,这竟是那日他们在兴庆府听那肃州艺人唱的《不如歌》,杨诚听着这凄婉的曲子,忽然心中一热,一把将郭笑天搂在了怀里,郭笑天在他怀里闷闷的说:“诚儿哥哥,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杨诚没有说话,将脸颊靠在郭笑天的脑后,脸上传来郭笑天发根处温热的触感,只是这样静静的拥着他,便像拥着这世上最珍贵的温暖。
从猫牛城回了山门后,黑山和慕容灵私下里问过郭笑天这一路来的事情,待说到屠城一事后,黑山小心翼翼的看了慕容灵一眼,对郭笑天道:“米尔纳穆献了诈降计,才有这屠城惨事,我们改日请那摩给亡灵超度吧。”
郭笑天道:“嗯,那些人都是无辜百姓,遭了这样的横祸,应该超度。”他看向黑山道:“但是,这件事情跟诚儿哥哥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不献计,大王今日不攻克明日定能攻克,苏奴儿将军被生擒,诚儿哥哥去救人又无功而返,大夏军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折辱,吐蕃又屡屡联合宋廷给大夏难看,大王夺了城是必然要屠城的。”他顿了顿,又道:“除非吐蕃赞布亲自来降,否则,这战事一旦开启,日后还有更多无辜百姓要惨遭屠戮。”
黑山击掌道:“小乖乖,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啊,慕容,他给你做学生不会给你丢脸的!”
慕容灵睨了一眼黑山,对郭笑天道:“那你认为,我们对这件事应该如何自处?”
郭笑天对慕容灵恭敬的施了一礼,道:“学生以为,黑山门只是江湖门派,与王室并无瓜葛,还是静观其变的好。”慕容灵赞许的点点头,道:“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很好。”
黑山插话道:“这些大道理你们师生回课堂说去,你说米尔纳穆将你搂在怀中,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躺下睡了。”
“然后呢?”
“然后就启程回来了。”
“啊?”黑山失望的看着郭笑天,道:“你怎么那么笨,他抱着你,你应该趁此机会将他扑倒在地……”
“闭嘴!”未等黑山下面的话出口,慕容灵便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只见慕容灵面色绯红,正色对郭笑天说:“这些日子一路辛苦,你先下去歇息,明日开始传授功课。”郭笑天行了礼,便下去了。
待郭笑天走后,慕容灵瞪着黑山道:“他今年才11岁!你跟他胡说了些什么?欲速则不达你懂不懂,你当米尔纳穆是禽兽啊,对着11岁小儿发情?”
黑山咕哝道:“可是米尔纳穆从来不与人亲近,竟然主动抱着这小儿。”
“那是一时悲意攻心,是本能!”
“可是,交欢也是人的本能。”
“你……”慕容灵气得面色更红了,深吸了一口气,道:“门主,无影年岁渐老,我听说祁连山西侧一带有神驹出没,名曰踏雪无痕,麻烦门主即刻出发,将神驹带回门中。”
黑山委屈道:“郭笑天才回来,你就赶我走,我还想和这小儿多亲近亲近。”
慕容灵道:“门主确定把郭笑天培养成少门主夫人,不是门主夫人?”
黑山讪讪道:“慕容总管真是喜欢生气,我去寻神驹就是了,只是今日时辰不早了,我明日出发吧?”
“门主自便。”慕容灵看也不看黑山一眼,径自去了。
第六章 敝帚自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