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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天地一片幽暗,他忽然睁开眼睛,瞧见淡金色的光芒在身前急掠;这是什么,心里想着,不由自主伸手招了招,那团光芒似被磁石吸引嘶嘶靠拢,驯服的停在手心。是什么——
他不明白,但合拢手朝前方走去,红雾茫茫的远方,仿佛有什么在召唤自己一样,暗中合着血脉流淌传来一种拍打意识的震动,低微如歌似就在口边随时能哼唱而出,但张开口,听到的是低低咆哮。
他很兴奋,这兴奋让他感觉惶恐,似乎以前的他不是这样,但想不起来曾经的样子,又被胸口跃动的暴戾蛊惑,继续前进——撕裂红雾,斩斫身边蠢蠢欲动的生物,也许是人……想到这里,他有些茫然,停下手,才发觉自己的全身已被血液染红,刺鼻的铁锈味直入脑门,使得他有些晕眩,但晕眩过后体会到一种令人颤栗的甜美。
这才是适合你的地方吧——有个声音说。
“谁?”转头四望,茫茫大雾中不见人影,但手中淡金色光芒忽然的开始像活了一般噗噗跳跃。
他很生气,用力捏拢,光芒似有感觉,停止跳动,却听远方传来悲凉而低沉的嘶吼——————
杀了他!
滚!他发出咆哮,后背微弓,箭一般朝前扑出,是的,他要杀他——身形越来越快,最终凝成一道白光疾掠,不需要任何感官指引,突突跳动的心脏已经锁定方向,杀了那个人,欢欣愤恨嗔怒残酷种种情绪汇集,鼓噪着他的杀机,杀了他!几乎听到身体深处快活的呻吟。
红色的大雾散开,他看到他了,俊美得一如女子的男人恰好抬头,朝他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大哥。”
不——
杀!!!
怒喝声似乎从耳边,或者从胸腔传来,他一使力,手中温暖的淡金色光芒发出悲鸣化作烟尘,那天真看着他的男人忽然变色,捂住心口,辛苦的朝他微笑又叫了一声,“大哥。”
死吧————
没有停止,化作电光穿越他的胸膛,鲜血甜美的气息让他如痴似醉——
“大哥啊……”
回头,看见那俊美的脸忽然变得熟悉,胸口的血液染红双眼几成血海,他一震,忽然想起自己是谁,霎那千万种伤痛窜入脑中,他目眦欲裂,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斩云!!”
***
“斩云!”他跳了起来,冷汗涔涔发现原来是梦。
是梦——凌扣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发现梦里鲜血的香甜还盘旋鼻端,怎么忽然做了这样的梦,他有些烦闷,目光一转,闪电般扑向右手窗户,“谁在那里!”
没有人,倒是窗扇打开掀起的风带动悬挂着的风铃,“叮铃叮铃”脆生生响了起来,他分明察觉有人窥探的眼光,肌肤绽出冷幽沉寂的感觉,仿佛梦中在耳边低语杀了他的那人,是谁——
“…………”
“叮铃叮铃”铃声忽急,与此同时,凌扣风几乎听到一声绵长叹息。双眉一扬,他按住窗框就要翻身而出,但脑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顿时浑身冰凉。
“斩云!”
旋风般冲入内室,急切探望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却无法加之半指之力的弟弟!
纱帐中他依然紧闭双目,惨淡的脸色失去往日生机,梦里自己生生撕裂他的情形一再在脑中盘旋,凌扣风忍不住打个寒噤,不由自主伸手放在他鼻下。
“大哥……”
凌扣风怔了怔,“你……醒了?”
凌斩云徐徐睁眼,露出苍白的笑容,
“嗯……”他眼波流转,似乎想问什么又转开视线,“我的腿,再也不能行走了吧……”
他知道了——或许连同自己的狼狈,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凌扣风好一阵子才能勉强微笑,“我……我会命人张贴皇榜重金寻找能治愈你的大夫,你安心休息,其他事有我在呢……倒是你,”他打量小弟的疲惫的表情,眉心蹙拢不自觉开始担心,“你没事吧,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没有……”
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却在斩云明亮眼睛的注视下讪讪收回,顿时两人都是一僵相顾无语,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我,我没什么。”凌斩云想要努力坐起来,但失血过多这动作反而引来一阵晕眩,他暗中咬牙忍过眼前一阵黑暗,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清楚必定发生了什么叫大哥软化,如果不抓住这机会——身体摇晃,他呻吟一声,倒在床边。
“小心一点。”凌扣风不假思索抬臂扶起他轻轻靠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
“这几天宫里事务繁忙,我未必陪得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你……不会离开我吧?”沉默好一会儿,凌斩云低低的,怯怯的问,右手微动,像要伸出来一般。
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现实里惊天骇地的变化占了上风,凌扣风转身笑道:“对了,我还选了一批手脚伶俐的宫女伺候你,若有任何不便,叫她们通知我便是……”他拍拍手,八名身形伶俐看样子习过武的宫女鱼贯而入,齐齐施礼,“参见陛下,赤王殿下。”
“我……我不需要她们!”挣扎起身,看着那些千娇百媚,眉眼带春的女子想要发怒却酸涩得说不出话来,“我……我只要……你,你……”急切伸手想要留住兄长,但只碰到一片衣角,他后退一步,轻棉的衣料便飘然而去甚至未曾抓稳便自手心清拂而过,逃逸出他的掌握,
“大哥,我……”
心里一痛,凌斩云猛地倾身朝前,谁知用力过度摔下床来。
凌扣风见状一惊,身子刚动但又停下,“扶他起来。”
“是!”两名女子上前扶起他重新安置在床,凌斩云挣扎不得,顿时身也冷了,心也凉了,他痴痴凝视隔了几重人影的兄长,强烈的悲恸涌上心头,“你,曾经答应我……”
似乎根本没听到他在讲什么,凌扣风自顾自道,“今次发生的变动都已处理好,幸好未曾造成大的伤亡,不然,就算我想饶你,朝内大臣怕也不愿。”瞥了一眼神色恍惚的斩云,马上又转开视线,“妃暮被我软禁,降职一等扣除一年俸禄,你在短时间内也不得妄动,乖乖留在宫里养伤罢。斩云,目前朝内外有不少人对你不满,千万别让护龙离开……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大哥!”凌斩云忽然叫住他,“你不责罚我吗?”
离去的背影微微一震,没有看他,凌扣风低沉道:“现在你不是已得到处罚了吗?好好休息,尽快养好伤,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呢。”他没有回头,就这样大步离开。
我宁愿你一剑杀了我!凌斩云紧紧咬牙,企图抑制心中被撕裂的痛,大哥啊大哥,你越是轻描淡写的待我,便越是不能忘记我的所作所为吧,你以为这样,我还能若无其事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明明,明明你答应我忘记过去……我……
几欲失声痛哭,凌斩云深吸口气粗暴的挥手,“出去,全部给我滚出去!”
“殿下……是……”宫女们失了笑容,惊慌失措的瑟缩在旁发抖,花容惨淡越发楚楚可怜,凌斩云冷眼斜觑看得心头一痛,因为我是你弟弟,因为我是男人,所以,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我……
这样子的女人有什么好,有什么好呀!
“滚,滚出去!”凌斩云疯了似的厉声大喝,挣扎着扔出一切他能扔出的东西,连床幔也被他撕裂扔掉,“全部都给我滚!”他不要任何人留在身边,只要那个不再疼他的兄长!创口又裂,身上鲜血再一次浸透衣裳,你不要我,还不如就这样死了,也许,也许才能留在你心底吧……
“殿下!”护龙冲了进来,见状大惊,连忙把他扶起来重新包扎上药。
“滚开!”凌斩云咬牙怒斥,“好大胆子,你们不是陛下的侍卫么,竟敢擅自离开主人身边……”
“殿下恕罪。”头领模样的人跪下,低声道:“是陛下传令我等自今日起归属殿下,直至殿下痊愈。”
身子微震,无法再拒绝来自兄长的关爱,他放弃挣扎,由得下人小心给他更衣上药,呆呆凝视帐顶眼里逐渐模糊起来:为什么呢,在那样的事后……
“大哥……”
沉重的两个字在齿缝间细细挣扎,化作了不成调的悲吟,
自己,还会有机会挽回最心爱人的心吗……
10
天色已晚,黑暗的夜幕拉开,今晚不见星月,浓重的云雾聚集天空,似乎压在心底让人透不过气来。
一天中竟然发生这么多事。
凌扣风以手支颐,呆呆望着天际出神——
“凝翠堂”内灯光温暖,膳食热腾腾发出诱人的香味,饥饿让凌扣风陷入恍惚,却不想吃任何东西,实际上,他看到满桌的菜肴就想呕吐。禁卫在远处巡逻,内侍伺候在侧,个个恭恭敬敬像从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木头人。一瞬间他很想笑,又想哭,忽然觉得孤寂,少年时无暇理会的空寥不知不觉占据心头。他身在顶峰之位,是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帝王,是天下膜拜臣服的君主,却也是无父无母无亲无友的可怜人,连他曾经心动的女子也注视着他背后的权利与强势,唯独自小相依相伴的弟弟除外,但如今,这唯一的例外也被粉碎……
发出一声呻吟,凌扣风抱住疼得仿佛就要裂开的头,许多以为忘记的心情喧嚣攒动: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本不该我承受的事情;冰冷的皇宫中,有谁曾真正关心爱护我……从小时自生自灭的“贱种”到别人鄙夷憎恨的苍王,从皇族狙杀的目标到君临天下的帝王,我又得到了些什么,甚至连为什么活着都已忘记,不断忍耐着原本厌恶的一切,一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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