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影抬手放下床帐,极干脆地转身消失。
画尧见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恨得直捶床,孩子气的报复心理噌地窜上来:等枢冥回来了,看我不说你坏话!
枢冥是在後半夜回来的。
画尧强撑著不愿合眼,就为了等他。此时见枢冥面容苍白,步履虚浮,被流帘岚止一左一右扶著进来,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好在白日里已让魍影将结界移到门外,床前没了阻拦,画尧扶著肚子下了床,厉声问:“怎麽回事?”
知道公子定是误以为皇上受伤了,岚止忙道:“没事没事,皇上只是喝醉了。”
画尧这才敛去眼中厉芒,吩咐春华秋碧准备热水和醒酒茶。
“无缘无故的怎会去喝酒?”画尧拿热毛巾轻柔拭擦枢冥的脸,见他神志不清,眉峰紧皱,似极为难受,不由心疼,枢冥体质异於常人,是碰不得酒的,一沾上就要难受好几天。靠得近了,酒味愈发浓重,也不知喝了多少,画尧面色沈了沈。
岚止悄悄用手肘顶了流帘一下,流帘会意,顶著被训的风险接过话头,“皇上并非自愿。”
还是被逼的?画尧语气更重了些,“谁那麽大本事?你们干什麽去了?”
流帘沈默,岚止羞愧地低下头,“我们……打不过她。”
打不过?这还真是奇了。
春华端了醒酒茶进来,画尧接过,仔细喂枢冥喝下,又拿毛巾擦了擦他的脸,掖好被子,这才转身望著两人,“他也打不过?”
“皇上没出手。”
画尧突然就怒了,“没出手?为什麽不出手?人家叫他喝酒他就喝了?那人什麽来头?男的还是女的?长得如何?”
岚止被问晕了,流帘倒是听得明白,极淡定地一句句回答过去,“是,不知道,是,不知道,女的,长得挺好看。”
“……”岚止无语地看著流帘:你也太认真了吧?
“……”画尧转了好一阵才把答案一一对上,颇哀怨地瞪了流帘一眼:何必这麽较真。
他想知道的,不过是最後两个。
159 哎呦喂,真的哭了=_
次日醒来,头疼欲裂。枢冥起身靠在床头,皱眉揉著额角,枕边空凉,想必那人已起身多时。放下手,正欲唤人,房门恰在此时被推开,画尧走了进来,手中端著一个青瓷小碗。
“醒了?”画尧将碗搁在桌上,走到床沿坐下,抬手去抚他眉间的皱褶,“松开松开,再皱就和我一样老了。”
枢冥闻言,眉头舒展开来,伸手轻轻环住画尧的腰,“尧儿这般年轻,谁敢说老。”
画尧状似漫不经心地顺著枢冥垂散在身後的乌发,“我本来就比你老,你看我连头发都是白的……”察觉到枢冥的身体猛地一僵,画尧心知失言,颇为懊恼地咬了下唇,起身端了桌上的白粥,将话题转移开,“哎,昨晚被你折腾得一宿未眠,今儿都没什麽精神,你乖乖把这粥喝了,不许再闹我,我要补眠。”
枢冥将碗接过去,眼睫低垂,捏著调羹一下一下轻轻搅动著。
这样的安静令画尧有些手足无措,他凑上去,小心翼翼道:“我喂你?”
“嗯。”枢冥轻轻应了声,却没有将碗递过去的意思。
“来,给我。”画尧伸出手。
枢冥将调羹给他,继而仰头将热气腾腾的粥往嘴里倒,画尧呆愣住,顷刻反应过来,惊叫著去抢他手上的碗,一看,碗底干干净净。画尧忙将空碗扔到一边,拿帕子擦了擦枢冥的嘴角,心慌气急,“又没人催你,你喝那麽急做什麽?没看那粥还很烫吗?烫伤没有?嘴张开,我看看。”
枢冥紧抿著唇,直直盯著他,眼眶里的水雾越来越重。
他他他、他要哭了?!这是多麽惊悚的事情!画尧大脑一片空白,只僵硬地摆著手,“别哭,你别哭,我、我去找点烫伤药给你敷……”
枢冥还是哭了,成串的泪水不声不响地往下掉。
那一瞬,真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画尧心疼得不行,眼眶跟著发烫,舌头都有些麻木了,“很疼吗?肯定是疼极了,你……你从没哭过……对不起,我该把那粥吹冷了才给你,是我不好……”
枢冥嘴唇动了几下,画尧没听清,眨了眨热气氤氲的眼,“你说什麽?”
“对不起。”枢冥抱住画尧,脸埋在他肩上,“对不起,悉茨。”
画尧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唤他悉茨……果然,还在介意那件事,画尧从未有一次如现在这般,讨厌自己多舌。肩膀上湿润一片,热度直达心尖,画尧被烫得有些疼。
他声音有些嘶哑,该是喉咙被烫伤了吧?画尧怔怔想著,还是不大敢相信,枢冥会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哭什麽呢,该说对不起的,是他呀……
不知道在床上坐了多久,直到魅影出现。
“公子,请将主上给我。”
画尧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看窗外,已是黄昏,略一低头,枢冥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肩上,应是睡著了,画尧又去看魅影,略有些疑惑,“干嘛给你?”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画尧轻轻推了枢冥一下,“冥,别睡了,该吃晚饭啦。”
枢冥没答他,身体软软倒在床上,乌黑的发丝铺了满床,双眼紧紧闭著,未有清醒的迹象。画尧骇然僵直,冷汗瞬间爬满脊背,总觉得有什麽不对。颤抖著伸出手,要去碰他,却在半空被一道气流卷住,身体被带著翻倒在床,画尧慌忙坐起,一看,床上的人已不见踪影,飞快扭头看门口,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远去的黑影。
“魅影!”画尧心慌意乱,起身追了出去。
盲目跑了一段,竟还真的追上了。画尧有种强烈的直觉,对方是有意等他的。
“魅影!”画尧上前挡在他面前,满面怒容,“你到底想做什麽?!”
魅影抱著枢冥,脚下不停,直直穿过他的身体,“想知道就跟上来。”
直到魅影走出数十步远,画尧才轰然跪倒在地,一手死死捂住嘴,身体以骇然的频率不断颤抖著。
是真的,他眼睁睁看著他们穿过自己的身体,而他,毫无知觉。
预感成真……
可是,这要他如何接受?
160 地下温泉里的真相
过了两道小门,穿过几条长廊,沿著青石小径行到一处清幽的竹林。竹叶凄凄,风过叶舞,杂念太多,因而如是幽静之所都含著凄吟。
画尧彷如灵魂出窍般,眸光呆滞,面容苍白,麻木驱使著双脚跟在魅影後头。此时见他甩手扔出一样东西,陡然,耀眼华光冲天而起,形似拉开巨幅屏障,顷刻,华光消散,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凭空多出一道半月形的洞门。
画尧猛地一震,袖中双手紧握,掌心遍布细汗。
真相离他,仅有三步之遥。
走过长长的大理石地面,衔接处是汉白玉铺成的阶梯,分两段蜿蜒而下。那台阶的设计极为巧妙,自下而上望去,每一级台阶都清晰可见,但自上而下望去,则只能看到每段台阶连接处的平台,一级级的台阶蓦然变成光亮的平坡。
层层冷意自脚底侵入,经由血管脉络疯狂游走於周身,画尧不由紧了紧衣衫,抬手抚上冰冷的石壁,上头刻有精美的浮雕。这地方,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阶梯尽处,是一方池水──他曾亲手摧毁的,那人视若生命的温泉。
画尧捂著胸口弯下身,面上尽是狂乱的痛楚。他真恨不得杀了自己,哪怕这念头只在他脑中停留了一瞬。
四周水雾弥漫,画尧眼里亦氤氲著水汽。圆形的温泉池,正中的位置有一处刚及水面的平台,上方置一长方形的水晶棺,周围萦绕著幽紫雾气。
魅影从水面走过,姿态步履自然得仿佛水面之上铺有坚固但无形的物体,事实上,什麽都没有。见他弯身将枢冥放到棺内,画尧一震,莫名的窒痛袭上心头。
探了探池水的深度,好在只及半腰,顾及腹中骨肉,纵是心急,动作幅度也不敢过大,只小心翼翼扶著肚子下水,一步步朝池水中央走去。
丝丝白气从枢冥的身体里涌出,汇聚在一起,缓慢变换著形状,片刻之後化成一个模糊的人形,漂浮於半空。画尧双手紧紧抓著水晶棺的边沿,见魅影拿出一支两端皆削得尖尖的细长银管,单手扯开枢冥的衣襟,银管一端抵住胸口,画尧惊惧之下猛地去抓他的手,“你做什麽?”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尖锐。
魅影沈默著将他扯开,对准位置,握著银管的手略一用力,直直刺入枢冥胸口。鲜红的液体从银管另一端流出,被魅影拿小瓶接住,画尧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须臾,魅影收手,指尖轻拂,蓝光隐现中,指下伤口消弭於无形。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画尧一眼,紧接著抬手将瓶里的血倒入漂浮於半空的气团里。见那鲜红的血液瞬间被吸收,在不规则涌动的气团里氤氲开来,画尧提著一颗心,紧张万分地盯著。
魅影单手结印,嘴里念出繁杂的咒语。气团随著咒语慢慢翻滚起来,模糊的人形越来越清晰……
是枢冥。
画尧看了看闭目静躺在棺内的人,再看看浮在半空那极不真实的躯体,瞪大的双眼里有难以置信的惊愕,更多的是混乱无措的茫然。不时,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画尧骤然惊醒,低眼一看,登时骇得手脚发软。
尖叫声全堵在喉咙口,画尧扶住棺沿,身体颤抖著,面色白得骇人,视线紧紧锁住枢冥手腕上那狰狞可怖的伤口。那伤口是被利刃整齐切开的,皮肉外翻,几可见骨,源源不断的鲜血争先往外涌著……
见魅影伸手抓过枢冥另一边手腕,迅速一划,干净利落,又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画尧终於崩溃,尖叫著俯下身去,失声痛哭。
“别哭,主上会心疼。”魅影扶起画尧,掰开他已在棺沿处抓出道道血痕的手,声音平淡,却残忍,“虽不能睁眼,但主上意识犹在。”
他竟是清醒著的?!
天,那该有多疼。这是画尧陷入黑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