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久?”龙天煦问。
云清微微蹙眉思考,而后道:“本来最多不过两年。只是我大律去年一场水灾,再加上原先一战伤了元气,恐怕得四年左右。”
“也就是这个计划得全盘推后?”龙天煦略加重语气,道。
云清便答曰:“也不是全部,我们如今便可先封其后路。北戎一直以西域三十六国为退路,我们可先委派使臣与西域三十六国结盟,毕竟因为北戎以西域三十六国为后花园,这些年北戎攻打大律不易,便多掳掠诸小国。而且西域诸国以往来贸易生存的国家不少,若我们能许下承诺沿途设驿,与他们合兵保护诸国对北戎边境和往来商人,西域三十六国必然会舍北戎而投大律。”
“这一路只怕消耗军需不小呀……”龙天煦皱眉道。
云清轻笑,“说是合兵,西域各国哪有打得过北戎骑兵的军队?说到底,派出的士兵必然是我大律军士。那如何说是合兵?自然是他们提供军需,我们替他们守卫。待北戎一灭,诸小国也不会再愿意出钱让别人的士兵呆在自己的国土上,我们便可理所应当的收回兵力。”
龙天煦点一点头。
“陛下也不必担心诸将塞外常驻会与西域勾结,我们可令各驿轮换兵力、守将。陛下最近欲采取董书业诸策里的朝廷驻守诸王封地一策,正好可以与各驿一起轮换。”云清道。
“想法不错。出使一事,朕再找文官那边儿商议一下。”龙天煦说。
云清一点头,称“诺”。
“今日的军务可报备完了?”龙天煦侧脸看着云清,问道。
“都讲过了。”云清连忙回答。
龙天煦笑道:“那好,这就是说公事已然说完了。那么朕可以和你说一些私事了么?”
“陛下请说。”云清垂眸道。
龙天煦把两手放在几案上,撑着下颌,以便放低视线从下面往上看云清的眼睛,笑嘻嘻地问道:“清儿准备绕着朕走到什么时候?”虽是笑嘻嘻,但无论听着还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发冷。
“臣……臣……”云清皱着眉头,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龙天煦收敛笑意,“不许说‘臣不敢’。”
云清不答。
“说,又是哪个杂碎在私下里嚼舌头,朕去撕了他的嘴!”龙天煦冷冷道。
云清苦笑,“若这是个杂碎,臣便是大杂碎了。”
龙天煦一愣。
“臣这些日子时常梦见侯爷,他依然是三十出头的模样,还是一袭艾绿的衣衫,站在云家的宗祠里,臣就跪在地上,和小时候一样。侯爷一直在冷笑,他和臣说‘以前你大哥骂我不是个好爹,说我对不起你,而今你看你又是个什么好货色?你捡来的那个小杂种不过八岁,你大哥的儿子也不过十二岁,你都让他们知道了一些什么龌龊的东西’。”云清轻声道。
他轻笑一声,“有时候梦里哥哥也会怨我没教好他的独子,侯爷会说臣败坏门第,不配为云家子孙。而后便是梦中惊醒,一夜无眠。臣原以为臣既然决定和陛下在一起,便什么都不怕,原来臣错了。”
龙天煦一下提高声音,“清儿!”
“臣不怕流言蜚语,不怕千夫所指,更不怕后世评说。可是臣怕连累臣的侄子、臣的儿子一起受着千夫所指、后世评说。孩子还小,臣忙于军务,不能好好教养,但至少得要孩子正正常常、平平安安的成长。臣背得起‘佞幸’二字,可臣不想让孩子背‘佞幸之子’四个字。”云清波澜不惊地淡淡道。
“有朕在,谁敢说!”龙天煦“嚯——”地站起来。
云清却一动未动,眸子依旧微微垂着,看着描金乌木的案几飞扬的角。
龙天煦喝道:“说话!”
“是陛下让臣说的。”云清抬头看他一眼,“既然陛下今日问了,臣也都说了,那么从今以后臣还是与陛下离得远些好,于陛下的圣名也是益处。臣告退。”说罢,将那只银镯子放在几案上,行了礼,转身就走。
龙天煦都未曾思虑,身子自行而动,从背后狠狠把云清摁在地上。他咬着牙,极为愤怒地吼道:“朕是一国天子!”
云清轻笑一声,“臣知道。”
“你知道?那你把朕当做了什么?!朕不是妓子,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龙天煦怒吼。
“陛下说笑了。陛下当然不会是妓子,哪有人花钱去逛窑子,是让妓子上他的。”云清凉凉地笑道。
龙天煦只觉得肝火一阵一阵往上窜,把云清一拧,扬手就想往脸上打。手到了云清脸颊边,却再也抽不下去,愤愤捏了拳,僵了片刻,转而去扯云清的衣领。
“陛下!”云清忙去拦他。
“不许挡!你若再挡,朕让人治你犯上之罪!”龙天煦怒道。
云清抓着他的手,死也不让龙天煦再动一下,他的功夫原就比龙天煦好得多,如今使出来四分,便让龙天煦再动不得一下。皇帝陛下这才知道,原先人家让着他不知一星半点儿,更是恼怒,“放手!”
“不放!陛下尽管治臣欺君犯上的死罪便是!”云清道。
说完,却是一阵咳嗽,越咳越急,别说停下来,话都说不出来。龙天煦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忙松了手。
片刻,更是犹犹豫豫的上前去问,“清儿,你……”说着,伸手要去扶。云清却躲了一下,龙天煦一下更为上火,“你!”
却有德奂在门外犹豫喊道:“陛下,丞相求见。”
“……知道了,让他在门外等会儿,朕这里与大将军还有要事要说。”龙天煦冷冷答道。他看云清一眼,用冰凉的语气说道,“整理好你的衣衫,滚吧。”
云清捂着口鼻坐起来,一只手拉好衣服,站了起来。
“让丞相进来。”龙天煦不看他,只是冲着门外说道。
“诺。”德奂应了,令小内侍推开宫门。尤恩晖神情饱满、面容带笑地走了进来,看着云清一边咳嗽一边儿往外走,便收敛了笑意,颇为担忧地说道,“大将军可要注意身体。”
云清哪儿来的力气说话,颇为感激地看着尤恩晖,点了点头,错肩而过。
尤恩晖整理衣冠,恭敬地入了安泰殿。
……
御书房给太子放了学,云阳出了宫,便站在大将军府马车旁,因知道自家爹爹此时也在宫中,就一直等着。
见着云清出来,忙迎上去,却见云清咳的撕心裂肺,急道:“爹爹,你这是怎么了?”
云清忙抑着咳嗽,道:“先……咳咳……回……咳咳……”
马夫见状忙迎过来,先把云清扶上车,再将云阳抱上去。
回府的路上云清一直看着车壁闭着眼,一手扶额,一手捂着口,半晌那咳声停下来,也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云阳在一旁看过去,眉梢眼角都是憔悴。
云阳赖过去,抱着云清,道:“爹爹,我错了,我再也不听旁人胡说八道了,再也不惹爹爹生气了。”
云清微微动了动,“傻小子,哪里是你气了爹爹。”他抱着孩子,微微扯扯嘴角勉强笑了笑,“你却确实不必再听旁人胡说八道,那些话语从今日起,都是旁人污蔑。而且,过些日子便会消失了。”
云阳依在他身上,没说话。
可是这样,爹爹一点儿不高兴,爹爹……爹爹很伤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吵架了……=_;=写完这章的作者会被抽飞么……
☆、第十五章
大律祺祥十三年夏初,龙天煦摆御驾巡边,大将军云清同行。
苏日格和司明也跟着一同前往,一路过去,人情世故迟钝如苏日格也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他捅捅司明,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如今他的汉话说的越来越好了。
“怎么了?”司明四下看看,压低声音满含笑意地说,“还能怎么了,小两口吵架了呗怎么了?”说罢,两手一摊。
苏日格皱着眉头,把这句话转述为一般人的描述方式,“咱们将军,和皇帝吵架了。”
司明点头。
“将军那性子,能和皇帝吵架?”苏日格表示不相信。
“能和陛下吵架,把陛下气成那个脸色但是就是发不了火的人……相信我,只有咱们将军了。”司明解释道。
苏日格“啧”了一声,没再说话。
司明八卦的欲望暂得疏解,也十分满意的驾着马在一边走。
皇帝此次巡边,自然是巡北戎与大律的边境。这一路便是从长安出发,先至最西边最荒凉的苍幽城,顺着城外雪拥关的城墙一路到云中、遂阳、许凉、东商几大城池,经过镇北关、威为关两大关口,再巡视一下以大律攻下的其博草原为辖境、以德伊乐山脉为依托的戈邑郡,最后打道回府。
一行人走到戈邑郡的时候,距离走出长安已经月余。
因是新设郡邑,城中泰半子民又是北戎归降大律的胡儿,所以众人依皇帝陛下的意思,在戈邑郡扎下营寨,准备多住几日再回京,以示天家威严与皇家恩德。
这里虽然只是一个郡,但因为辖境包含一个草原,所以城池辽阔,因胡汉夹杂,所以既有出城放牧为生的牧民,也有在城中经商的小商贩或是城边种地的农民,又因临近大律与西域往来贸易的丝绸之路,所以往来的各种模样长相的商人也不少。
可谓人员复杂,为维护皇帝陛下的安全一事提高了难度。
众人见着那羽林军的统领和戈邑郡的郡丞的脸色,觉得二人简直恨不能用传说中刀枪不入的天蚕丝细细编一个大罩子,撑着精钢的骨架,然后把龙天煦装进去。
“可怜。”司明同情。
“可悲。”司明怜悯
“可叹。”司明幸灾乐祸。
云清无言以对地看他一眼,顺着这个眼神,苏日格立即在背后给了司明一脚,“再在这里胡说八道、幸灾乐祸,就外面吃灰去!”
司明被他踢得一踉跄,回头道:“呔!小子无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是你的前辈,你要尊重我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