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阴以前就喜欢甜的吧?”徐子昭说着端起水递过去,东庭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说:“嗯,还和华葛上仙住一起的时候,他就喜欢的不得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掉。”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提起“华葛上仙”四个字的时候,东庭眼睛里头隐约闪过一丝不忍。接着徐子昭便听他叹道:“萧子弥这个蠢货,找不到就不要找了呗,还偏要为了这个跑到地界当大司阴……也不知道是怎么在想!”
徐子昭默默的听他说着,没有作声。
叹了两口气,东庭想了想,把身子往上挪了一些,按住徐子昭的肩,认真说道:“简卿,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告诉我。”
“什么话?”
“他……到底还能不能找着?”
徐子昭垂下眼睑,晃了晃手里的乌木圆杯,轻声笑道:“这我可不知道。”
“为什么?”
看着东庭不解的表情,徐子昭说:“若是论起阶位,我虽在你之上,可和大司阴比还是差了一点——寻兮,你可是忘了窥天是要看阶位的吗?”
东庭一怔,继而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倒是忘了。”
“那……”东庭挠挠头,赖在徐子昭身上,痞笑着问,“你既然是司姻缘的,就和我说说咱俩的缘分,怎么样?”
徐子昭看他一眼:“说不得。”
“怎么就说不得了?”东庭满脸的不信,“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有什么好瞒的?”徐子昭低头喝水,“不过是天机不可泄露。从女娲娘娘时候就立下的天条,不管谁破了规矩被发现了都定当殒身下世,剔仙骨,百世不得成道。别的不说,你能把六道轮回从泰山府拿出来?”
“……好像的确没办法。”
“可是……”东庭想了想,又问,“那你刚才把咱俩的姻缘签找出来给我看了算不算坏了规矩?”
徐子昭好像也没算到这一层,凝神细细思考起来。东庭见他面色越来越沉重心里不禁随之慢慢揪起来。不多时,东庭便听他嘴里无意识飘出一句“好像……算吧”,登时三魂七魄就被唬得丢了一半,也不顾人家手里还端着一杯水便急吼吼抓住他的手,喊:“这怎么行?这个不作数!你要是被怎么着了我一万个不答应!”
“你别急,我说的不是这个,”徐子昭无奈看他,衣袖上溅了茶水,“刚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你给我看了签真没事吗?”松了一口气的东庭仍是忧心忡忡。
“刚给你看的,嗯,那个没关系,”把险些被打翻在地的杯子搁到一边,徐子昭心不在焉地擦干手上的水渍,“那个,不一样……”
☆、第二章
七夕那天,东庭好说歹说终于还是把徐子昭拉到了人间。
“——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吧,好不好?”
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连带耳厮鬓磨,徐子昭望着间隔不过寸许的央求着的人,不忍心再看他眼底的那抹哀色,最后只得勉强点点头,答应了。
见他点头,东庭瞬间眼睛弯成了月牙。徐子昭看着他那副傻呵呵的模样,颇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七夕这日实在特殊,长安城因此难得的解了宵禁。热闹拥挤的夜市里,东庭固执的牵着徐子昭的手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也不管会不会被人看到。好几次徐子昭都想把手收回来,稍稍脱离就又被东庭强硬地夺回去。
重新抓紧徐子昭的手,东庭紧紧注视他深金色的眼瞳,很认真的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有今天,绝对不行。”
今天东庭的眼神里有很不一样的东西,徐子昭看不太真切,只感觉心里一跳,随后垂下眼帘,放松手上的力道,由着东庭去了。
已记不得上一次来人间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依稀记得那时候人间还没有这样热闹。
徐子昭对着满大街川流不息的男女老少有些出神。
上一次下来,好像是几十年前,或者是上百年前,又或者是更久。
日复一日的待在月老府,翻看永远翻不完的鸳鸯谱,连着永远扯不完的红线,他只知道这是自己的职责,也谈不上什么有趣无趣。而芸芸众生的宿命纠葛早就摆在那里定好的,他起初看着,还觉得新鲜,时日一久,也就渐渐的对此麻木了。
实在是不懂。
不懂人间男女为何心生醋意终日烦恼,不懂为了何事竟至为他痴痴缠缠心魔丛生,不懂又是怎样两人相见会满心欢喜羞赧甜蜜……
直至遇上东庭,他才懵懵懂懂的抓住一些什么,可把这说成是初现明了又感觉谈不上。
是不是应该做点别的?他看着东庭脸上的笑,想,但是又的确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凝视着那只紧紧抓住自己不放的手,徐子昭突然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简卿,简卿!”
忽地,手被人一扯,陷入沉思的徐子昭方才回过神,看向东庭:“什么?”
东庭堆了满脸笑,眼睛里面的光一闪一闪,他指了指前面,说:“咱们也去玩儿!”
徐子昭定定神,只见不远处一群红男绿女围作一圈,也不知是在做什么,心下虽然疑惑,可也不好扫了东庭的兴,只好带着茫然的表情答应了。
走近了才瞧见,那中间原来摆了个摊子,上头密密实实的堆了一大摞红线。
徐子昭有些诧异,转头看着东庭,不解道:“你若是要,我回去就给你扯些,何必……”
“那不一样,”东庭笑得更欢畅了,“你看看他们。”
衣饰朴素的凡间男女,各人手中执着个线头,或是耐心的从一堆纷杂线段中寻根索源,或是轻轻的拽动着另一端,动作小心。每人神色或是谨慎或是欢喜,但不难看出,都是眉目三分含羞。
徐子昭想想,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皱皱眉头,低声说:“姻缘是早就定好了的,这样又有什么意思?若是出了什么事,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你呀你!”
东庭用一种“果然是榆木脑袋不开窍”的眼神看过去,暗暗掐了下徐子昭的手腕,长叹:“我的月老大人啊,我说你就把这权当无聊解乏的把戏可好?何必那样认真?——来来,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未等徐子昭出声,东庭便把他往前头一推,笑道:“你先来!”
徐子昭无法,挽起衣袖,眉间微皱向着那堆红线下手。
早就有眼尖的姑娘家远远见了这龙章凤姿的二人,心中只偷偷欢喜,拿眼角暗自窥视他俩的动作,如今又见其中一人真的来到跟前心里便乐开了花,只等着这个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挑了线,就去和他对姻缘呢!
看见徐子昭弯□,东庭随手抛给小贩几个铜钱,也跟着在杂乱无章纠缠不清的线头里挑挑捡捡好大一会儿。
不经意一抬头,只见周围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好多,男子却默默走开不少,东庭摇头笑笑,又继续埋头找线。
徐子昭本就觉得这种事实在无趣,随随便便捡了根,就算定下来。
执着线头慢慢起身,拉扯了一下,没扯动,一抬眼就见东庭跟着站起来了。
徐子昭一动不动站在原处望着东庭,后者则得意的扬扬眉毛,手上一圈一圈收紧了细细的红线。最后,只见红线越来越短,各个望眼欲穿的女孩子眼睁睁看着两人本就不远的手越靠越近——
哗啦啦!
不知这一夜碎了多少姑娘家的琉璃心。
“简卿,”东庭笑得很开心,“我们是一对儿啊!”
明知他使了手段,也不点破,徐子昭淡淡一笑,指尖顺势一松,转身悠然离去。
东庭疾步跟上,一把捉住他的腕子,两三下把红线绕了几圈在上头打了个结,跟着又把另一头拴在自己手腕上,说:“今天晚上你可不准摘!”
“怎么把这个带出来了?”难道不用还回去?
“我花钱挑的,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东庭答得理直气壮。
徐子昭无语的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那天东庭很开心,带着徐子昭东街西市到处逛。
东庭玩的不亦乐乎,徐子昭倒没什么,只是盯着两个人手腕间的红线看,嘴角忽然扬起弧度,眼睛里露出很柔和的光。
到了很晚的时候,街市慢慢散了,街上的人也稀疏了。两个人站在无人的街口,东庭提了一堆小玩意还想着要帮徐子昭拿手里的红灯笼。
“算了吧,”徐子昭拦住他,“还是我来吧。”
“你知道咱们要到哪儿去吗?”东庭一把把灯笼抢过来,问。
徐子昭极为不解的看他:“难道不回天庭么?”
“回去做什么?”东庭哼一声,言语间透出些不满,“好不容易把你拐带下来,我可舍不得叫你这么快就钻回月老府!”
言毕,腾开一只手,他手上拈了个印携了徐子昭便御风而去。
静谧的长安城西面,静立着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
“简卿,”盘腿坐在枫木走廊上,东庭嘴里吃着枣泥糕,笑眯眯看着徐子昭,“咱们这几天就在这儿住着,先不着急回去成不?”
徐子昭眉心轻皱:“这怎么成?上回连好的姻缘还未记录在册,鸳鸯谱也需每日查看,怎么能……”
“简卿,”东庭苦恼的叹了口气,歪头看他,问,“你呀,天天忙日日累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徐子昭微愣,一时竟找不着争辩的根据——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了为什么,只知道他多年以来早是做惯了这些,而若是一日不做后果是否要紧他还真的不知道。
“怎么样,就和我在这儿住几天好不好?剩下的事就让浮舟做了,他跟你这么久,也不至于弄出什么岔子,对不……”
东庭望着他的眼神很专注,一只手臂环上他的肩头,说话时劝诱的口气温柔得简直可以将人溺死在里面。
——鬼使神差。
大概是那天月色太美,或是那天太累,又或许是被东庭嘴巴里甜腻的香气迷了心窍,事实上,直到很久以后,徐子昭也没弄清楚自己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