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君唯假意没听见,但眉心却已先拧了起来。
「主仆共乘一马,这恐怕於礼不合——」
「你——」他抿起唇瞅著他,但在他的坚持下他还是让他下了马。
冷清秋刻意忽略身後那对彷佛要冻结自己的冰冷目光,他晓得他会怒……想不到最後屈服的终究还是自己……
君唯低哼一声便兀自策马前去。还说什麽愿意相信自己……很讽刺的,先认输的居然还是同时说出这话的人……
「少主!」被莫名其妙抛下的骞飞自然是丈二金刚摸不著脑。想当然尔探询的视线便转向低头的冷清秋。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麽事吗?」见他一迳低著头,他更是好奇了。「他似乎有点怒气啊!」
「对不起,骞大哥,我又给你添乱了……」
「哪儿的话,别把那种小事放在心上!」骞飞缓缓策动马匹,若有所思道:「不过倒是少主他……」
风拂面,扬起发丝遮去了冷清秋唇边漾起的一抹苦涩。「他没事……我和他很好……」他抬起头对骞飞浅浅一笑。「一切就像在阎魔山庄时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骞飞听他像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改口道:「静儿,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他困窘的搔了搔头发,「该怎麽说呢?静儿,你别怪骞大哥快人快语——你最好离少主远一点。」
语多保留的告诫,让冷清秋微诧的看著他。「你同他不是好兄弟吗?怎会说出那样令人揣度的话来?」
「正因为是好兄弟,所以我才不想看他自毁前程。」他神情凝重,语气中多了种祈求被宽恕的低沈。「我不是说你配不上他,只是今非昔比。少主已与阎大小姐订了亲,再加上阎老庄主十分属意少主为阎魔山庄的接班人,少主他这辈子实难跟阎家人划清关系。就算他胆敢毁婚,光是庄主那一关,他恐怕就吃不消了。但若要你居小为妾,想必你也不会肯吧!」骞飞见他闷不吭声,便当他是一时难以接受事实而选择沈默。
他语重心长道:「若真为他好,你就应该及早表态——少主他对你或许是真心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冒险上山来寻你。只是,他一旦与山庄翻脸,其代价绝对是你两人都承受不起的。阎老庄主向来好面子,他绝对不会放任少主胡来的!」
事实上,骞飞的话相当客观有理。遑论冷清秋的身世不谈,光是君唯与其阎家显赫的背景,便是一种无法撼动的权势——
他是不能许他……
即使他只是名平凡的女子,也绝对高攀不起……
若真为君唯好——
就离开他吧!
可是——
他会伤心吧!那人望著他的眼神包藏了如许深沈的哀伤……他真能视若无睹吗?
若真爱他,那就——
冷清秋怀抱著壮士断腕的决心决然吐出了冷淡的字眼。「骞大哥,你多虑了。我与少主之间真的没什麽。」他轻轻笑了,笑出心头的苦涩与酸楚,在那瞬间他突然明白——
原来笑也可以这样云淡风清——
骞飞望著那样一张绝豔的笑颜不禁失神。他明白他的话兴许无意伤了他的心。但只要能将事後的伤害减到最低,就算将来得背上失义的罪名他也甘心认了!
『君唯,你别怪我……我只是不忍见你自焚其身,逐步走向灭亡之路罢了!因为保护你是我的义务……』
* * *
甫一进门,便结实承受了阎嵬玉热情的拥抱。君唯面露厌色的拧起眉,漠然拉开她攀附在自己身上腻缠的双臂。
「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很遗憾让你失望了。」发风冷冷拂过她一脸雀跃的神情,冷淡的话语顷刻间浇熄了她几日以来得以拨云见日的欢愉。
「唯,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任性,不该——」
「现在说这些,不嫌太迟吗?」
「给我机会,我会补偿的!」阎嵬玉从没这般卑微的求过人,她期盼他会心软,但君唯却看都不看她。
「你知道,我说出口的话,绝不更改。」
阎嵬玉怔怔站在原地,飘忽的神智又渐渐回到了那一夜……她凄然扯开一个笑容。「如果她没出现的话,你就不会变了……」
「嵬玉?」
「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宁愿毁了它,也绝不拱手让人!」
* * *
阎嵬玉那天的话至今仍让他心有馀悸。他不是怕,只是防不胜防。若依她烈火般的性子看来,她势必不会冲著自己来。那麽这波怒气的受害者将是——
清秋——
君唯蓦地自椅上起身。他略略瞥了案上的古籍一眼,书页还停留在甫进门时掀阅的那一章。他愣了愣,打从何时起,他竟容许自己失神至此——
抿起唇,他推椅朝门口走去,正巧,有人恰恰进了门来。
两人对望一眼,无言。
冷清秋默默越过那足以挡去一半路径的高大身躯,兀自将捧来的书信整齐放到书案上。
他试著舒展眉头,为著是想让自己看起来自在些,这时君唯冷不防走近身来。
「这几日为何不见你?」
他的声音有点儿黯沈,有点儿低哑,有点儿像是……在乎的声音。冷清秋没有回过头去,因为他炽热的气息正紧紧缠绕住自己。他知道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移离过,他想必是在生气他这几日的失踪吧!
「我回西苑探视李嬷嬷去了。」简短的话语,轻易交代了这几日的行踪。不多说,是因害怕被揭穿真正的意图。感觉身後的视线似乎有些怀疑,他知道他根本不会满意於这样轻率的答覆。君唯的沈默,开始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对不起!」慌慌道出了最真的心意,不单单是为了安抚他的怒气,他著实为自己的软弱而对他感到内疚。
「喔?」君唯不以为然的挑著眉,双手合叠於腰後。他将身体探向前去,饶富兴味的凝视著那张始终低垂的秀丽容颜。
冷清秋不疑有他回过了头,一时忽略两人过於亲腻的距离而刷过了君唯守株待兔的唇。
见他唇边落下一抹笑意,顿时两簇飞霞迅速染红皙白的双靥。他凝起秀眉似愠似嗔的瞅著他。
君唯识相退开身子,黯红色的眼因点染笑意而显得明亮。「这只是小小的补偿。」他占了便宜还卖乖道。
「什麽啊!我要走了!」冷清秋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作势欲离。
君唯连忙拉住他,「多留一会儿有不行吗?」他从身後紧紧拥住他,好像真的怕他从此消失似的。
冷清秋的胸口窒了窒,不久肩头便感受到他落下的重量。
他将头靠在自己肩上,垂落的黑发让他即使转过头去也瞧不清楚表情。他只听得见,那低唤著自己名字的声音,十分温柔。
「清秋,就留一会儿,就一会儿好吗?」
「嗯……」冷清秋没有勇气去拨开他脸上的发,他害怕他要是看见了他的表情,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再度动摇。所以他连动都不敢动,就任他牢牢抱著自己。透过衣衫,他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那几乎要令人落泪的孤寂与沈重。
「为什麽不说话?」
听见君唯在他耳边低喃,一颗拧紧的心宛如要撕裂开来一般。
「你要我说什麽?」
「就像你在长白山上跟我说的那些话一样,清秋,你不会违约吧?」
感觉到腰间的力道蓦地拢了紧,埋首他发里的男子续道:「答应我,你不会成为违约者。清秋,你听见了吗?」
「嗯。」冷清秋含糊应了一声。但背对著他的眼几乎已要落下泪来。
「还有——」君唯撩起他的长发,轻轻吻起他皙白如玉的颈项。「你的发好美……不准剪,知道吗?」
又来了。霸道又任性的君唯,也是他千不该万不该跌进他陷阱里的男人。
「嗯……」冷清秋低吟一声,暧昧的回应教人一时间也分不清他究竟是答应了还是仅仅是因禁不起君唯发人遐思的吻而发出的呻吟。
「清秋——」逼人的气息移转到他耳畔,「你那声对不起的补偿,可有追加的打算?」他轻笑,手也不规矩的探进了他的襟口。冷清秋又羞又怒制止了他的举动,难为情的推开了他。
「别闹了!这里可是扬风轩,随时都会有人进来的!」正当他慌然抬起眼之时,这才发现门根本就没关!回过头去,又是那一脸促狭的笑意。
「这次仅是轻惩为戒。」
冷清秋瞅著那张俊美自大的脸孔,气得说不出话来。他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衫。脚一蹬,便甩过头去。「我告退了。」
什麽嘛!还是把人当傻瓜耍!对这种人,他何须时时为他牵肠挂肚!他闷著股怨气走向门口,就在跨过门槛之前,他好像听见轩里悠悠传出了类似低喃的声音。
「这些日子不见你,我真的,好想你——」
好想你——
冷清秋怔然掩上门扉,光这三个字便沈重得教他迟迟无法挺起背脊。
好想你——
君唯轻柔的话语幽幽萦绕於耳不绝,但其实思念的,又何止是他一人呢?
是不能也,非不为也。
『君唯,若我对不起你的话,你会原谅我吗?』
* * *
他最终还是得离开君唯——为了成全他的幸福。
说服自己他对自己的迷恋其实仅是一时,时间一久,再执拗的坚持也会淡去。他不能放纵自己同君唯任性,因为他的人生不应该埋葬在一段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错误而不会有结果的恋情。
若果,一切仅是一时的迷惘,那为什麽他的心会感受到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悲伤?
忐忑的心跳像是在惩罚他的背判似的震得他胸口好疼……这份痛楚让他知道起初的同情早已渐渐演变成一种泥足深陷而无法自拔的情愫。
为了他好,也为了断绝这痛苦的根源,他势必得跨出这一步。他静候时机。但——
他几乎可以想像,君唯在发觉自己的背叛之後,那对鲜血般豔红的双眼,会因怒火而熊熊燃烧。
起初要是一剑便杀了自己的话,如今也就不会这样千头万绪了。
卷长的睫毛底下露出了一双清冷的眼眸,而这对美丽眸子的主人,正怔怔凝视著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