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阳与马贼打交道的时间最久,军队驻扎在这里,敢直接冲上来的不多,于是他立刻让所有士兵都撤入建筑群中,给马贼进来的机会。
马贼果然来了,一行大约二十多骑,风一般的从高地冲下来,带起一条黄色的土龙,连月牙湖的黑色湖水都被震动得泛起了涟漪。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士兵们都潜伏在暗处,刀出鞘一半,随时准备杀上。温阳站在主楼前,落日余晖打在铠甲上反射出明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马贼的速度堪称大漠一绝,只消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南岸。马贼头子浓眉大眼蓄着两撇小胡子,一身胡服,环佩作响,他扬手,整个马队便倏地停下。
他朝着温阳吹了声口哨,一张嘴,牙齿倒是出人意料的白,“哟,原来是温副将在此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乌拓。”温阳眯起眼,他认得此人,大漠上出了名的疯子。跟你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杀你的时候也笑眯眯的,什么时候不笑了,表示他要杀你全家了。
来的是此人,先前的布置倒多余了。这个人可不会管大周军队在不在这里,知道了,说不定来得更快。
不过也挺麻烦的。
“喂,你带了多少人来啊?”乌拓手肘撑在马背上,没个正经。
与乌拓耍阴谋诡计是没用的,因为他还没等你开始,就要喊杀的。于是温阳一招手,手下的兵都从隐蔽处走了出来,双方对峙,比谁更横。
乌拓扫了一眼,嚣张、狂妄,“哟,才这么点人啊,都不够我砍的。”
后面的马贼齐声起哄,但大周的边军也不是吃素的,就何家那一脉相承的暴脾气,能带得出温柔的兵才怪。
“乖孙子诶你是想你家爷爷的大宝刀吗?来啊来啊!干不死我我就是你祖宗!”一个小个子的跳出来,好一阵威武。
温阳这次带出来的兵统共就这二十来个,但个个都是宝贝。杀人利索,骂人得劲,军中滚肉刀,大漠好儿郎。
“来啊来啊来啊!”士兵们拿着刀起哄,倒让人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马贼了。
双方几乎一点就着,双方你来我往骂人的话不带重复的,这场面,看得零丁和莺哥儿啧啧惊叹。
结果更令人惊叹,居然是马贼一方先受不住了,“头儿!跟他们拼了!砍了人头回去倒酒喝!”
乌拓嫌弃的踹了他一脚,“老子要金子!别他们恶心我!”
双方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虽说一开始就没好到那里去。不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乌拓要抽刀子上的时候,他却不动了,回头喊道:“把我们的事情先做了!”
马贼们好像这才想起正事,连忙下马,从跟在最后的几匹马上取下七八只箱子,一边防备着这边,一边往湖边运。
乌拓也翻身下马,“温副将,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说着,乌拓也不等温阳回答,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你们来这儿肯定是调查月牙湖闹鬼的事儿吧?我今晚要住这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否则真打起来,谁的事儿也办不成。”
二十几人对二十几人,不算燕三白和李晏,确实是两败俱伤。
“你来此所为何事?”温阳皱着眉问,浑身气息阴冷,只要对着马贼,那就是一尊罗刹鬼。
“这儿又不是大周的地盘,老子凭啥告诉你啊?”
“不说就打。”
“嘿你不去做马贼可真是屈才了。”
“过奖。”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来祭湖咯。”乌拓说着,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马背上,朝湖边的手下点了点头,于是‘噗通——噗通——’几声,那些箱子全部被扔进湖里。
咕噜噜湖水泛起泡泡,乌拓饶有兴致的看着,张开双手,声情并茂,“看,十万冤魂出鬼界,为了大漠的和平,老子特地献上贡品七箱,是不是很正义?哈哈哈哈哈……”
乌拓笑得狂狷,温阳皱眉,“那箱子里的是什么?”
“这个怎么能告诉你。”乌拓吹了个口哨,扔完箱子的马贼们都跑过来集合,跟着乌拓往距离温阳较远的一栋房子里走去,打定主意今夜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了。
不过走了几步,乌拓又停下来,饶有兴致的扫了他们一眼,“你们应该没带贡品吧,今天晚上要小心了哦,当心恶、鬼、缠、身。”
压低的嗓音,刻意的停顿,森冷的气息嘶嘶的从齿缝中冒出来,背后是一片诡异黑湖‘啵’的泛起一个泡泡,祭品,沉到了湖底。
太阳彻底被远处的沙丘吞没,气温骤降,寒风刺骨,黑夜,降临了。黑色的月牙湖上开始变得隐隐绰绰,从人间道地狱,仿佛只在转瞬之间。
零丁没来由的一个哆嗦,眼睛死死的盯着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跑出来了似的。
乌拓大张旗鼓的入住了娘娘殿,温阳谨遵燕三白的叮嘱静观其变,随后便有士兵点亮了青石板路上的红灯笼,一盏接一盏的亮起,让这逐渐被鬼气侵蚀的地方终于有了点暖意。
龙王宫里依旧是红色帷幔摇曳,为了避免滋生恐惧,零丁跟莺哥儿说着话,不去看外边的情形。
“你说那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莺哥儿分析道:“看那些陷下的脚印,应该很重。”
“莫非是黄金?”
“有可能,但你觉得马贼会主动把黄金沉到湖里?”
“为了保命嘛,不过那湖古怪,里边一点儿活物都没有,周卫寸草不生,肯定有毒,说不定跟那个探子身上中的毒是一样的。”
忽的,一阵铃铛声响起,叮叮,铛铛,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
所有人都警觉起来,一直站在窗边看着那片湖的燕三白道:“是驼铃声。”
“可是……哪儿来的驼铃?”零丁迟疑着——他们白天四处都查看过了,这儿没有一处楼宇上是挂着铃铛的,而这大晚上的,难道还有来客?
温阳当即推门去看,他的哨兵在外面,若有来客,必定来报,除非他们死了。可事实是哨兵还潜伏在原地没动,听到铃铛声,还回头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叮叮……铛……铛……”驼铃声依旧在响,断续的,沉闷的,幽幽的。
零丁蓦地指着那片黑湖,眼底有些惊恐,“声音是从湖里传来的!”
平静的湖,黑色的湖,龙王宫和娘娘殿的烛火勾勒着人影在湖上投下一片魑魅魍魉。
温阳就要过去一探究竟,燕三白凝眸看着,忽然喝止:“且慢!”
就见那湖面上,忽然有了波纹,波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的有气泡泛上来,下面的水翻涌着,似是什么要破水而出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莺哥儿来到李晏身边,他胆子大,目不转睛的看着。
李晏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然而那湖面只是不停的翻涌,像泉水一样咕嘟咕嘟的往外冒。而那驼铃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急,混在水声里,在静谧的夜空无限发酵。
然而更奇怪的是……
娘娘殿那边一派安静,没有一个人出来,是他们早知这里的异象,还是说根本没听到?
☆、第106章 鬼市
怨气沸腾,鬼气冲天,伴随而来的是阴风阵阵。脖颈后面一凉,仿佛一只鬼在你耳边吹了口气,伸手去摸,一手咸湿。
此刻的月牙湖让人想起地府里那口烹煮恶鬼的大锅,牛头马面一开口,还是悠长的戏腔,“魂去兮——”
“叮叮……铛铛……”文火烹煮,旁边的小鬼摇着铃铛,手舞足蹈。
小心恶鬼缠身哦。
傍晚时乌拓的话再一次回响在耳边,零丁不禁想——难道是因为他们没献上祭品,所以恶鬼真的来找他们了?
“大家不要靠近湖边,我去娘娘殿看看。”燕三白轻功好,几个起落就到了娘娘殿外。
娘娘殿外原本就有人守着,就是白天骂得最凶的那个小个子。此刻也正一脸惊奇的看着湖的方向,看到燕三白过来,连忙跟他打了个手势。
燕三白小心的隐匿着身形,悄无声息的落在他旁边。小个子挪了挪位置,方便燕三白往里面看,然而燕三白只看了一眼,表情就变得相当古怪。小个子狐疑,连忙探头去看,表情也立马僵住。
空的!整个娘娘殿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可能?!”小个子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就是看了眼月牙湖,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
这么想着,燕三白已经当机立断的推窗进去。
地上还残留着很多新鲜的脚印,乌拓他们方才在这儿,这肯定不假。可是现在人呢?空旷的大殿里连块碎布都没有留下,除了地上的脚印,好像根本没有什么能证明乌拓他们来过。
难道这里有什么密道?
可是白天搜查的时候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而且,要瞒过大周边军的精英,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转移,这个密道,一定够大。
会是在哪里?
燕三白站在中央,四下望去,然而此时那驼铃声忽然停了,燕三白倏地转身,就见沸腾的湖面渐渐平静下来,归于平静。
还来不及细想这与乌拓等人的失踪有何关联,一道道惊呼声从不远处飘来,燕三白冲出去看,就见这一片沉静诡异的楼宇,忽然——活了!
一道又一道的灯火亮起,玉泉阁、雷神台、菩萨殿、药王洞,那些原本都没有人的,昏暗无光的地方,都渐次亮起灯火,人影绰绰,欢笑声和说话声和悲哭声从中飘出来。这一刻,整个月牙湖灯火通明,鬼气退散,地府,又重新变回人间。
温阳带来的士兵们都看呆了,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好像前一刻还是荒冢的地方,下一刻便拔起高楼,眼前的一切都让人目不暇接,难以理解。
“哎哟喂我滴亲娘哦,这活见鬼啊!”小个子士兵往那边看看往这边看看,时而揪着自己的头发,一刻也停不下来。
夜风中,李晏半蹲在月牙湖的最顶端——主楼的楼顶,俯瞰着忽然活过来的绿洲。
一扇扇窗户被人推开,一扇扇朱红的门里走出